慈元殿内,莫兰姑姑行色匆匆地走进佛堂,几次想要张口,却被连绵不断的木鱼声打断。
只得耐着性子,等皇后诵完这遍经。
“何事?”
“娘娘,三殿下出事了。”
……
王清慈听完事情始末,沉默半晌,许久之后,才轻轻叹息一声。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虽是盛夏,但慈元殿从不用冰,窗外艳阳高照,蝉鸣不断,可那阳光无论如何都照不进慈元殿。
真冷啊。
她这辈子,真冷啊。
……
“陛下,陛下,”孟祀礼轻声将昭仁帝唤醒,“皇后娘娘来了。”
“她来做什么?”昭仁帝面露不悦。
“皇后娘娘说,她来替三殿下请罪。”
“朕不想见她,让她回去吧。”
孟祀礼心有不忍,但又不敢违背圣意。
“娘娘,您还是先回去吧,陛下还要处理政事,实在没有时间见您。”
王清慈何尝听不出这话中的推脱之意。
“孟公公,烦请您转告陛下,三皇子犯此大错,是臣妾管教不力之故,只望陛下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
孟祀礼叹口气,转身回了殿内。
听完孟祀礼的回禀,昭仁帝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再令人去赶王清慈,好像不知道殿外还跪着一个人。
王清慈国母之尊,眼下脱簪披发,跪于中庭,一跪便跪了大半日。
往来的侍婢内侍都忍不住偷看两眼,偶尔还会有低声议论,王清慈恍若未闻,只安静的跪在那,腰背挺直,目光平和。
眼看着到了掌灯时分,孟祀礼实在不忍:“陛下,皇后娘娘还在外头跪着呢。”
“她要跪就让她跪着,她教出来的好儿子!”
蜡烛寸寸燃尽,一道惊雷炸响,午夜时分,突降暴雨。
莫兰撑着伞陪王清慈跪在雨中,苦苦哀求。
“皇后娘娘,您就跟奴才回宫吧,您的身子受不住啊。”
“你回去,别忘了本宫交代你的话。”
“皇后娘娘……”
“回去!”
莫兰行了一个大礼,哭着离开了。
孟祀礼担心出事,特意安排了内侍守着皇后,果不其然,不到丑时王清慈便晕倒在了雨中。
“快,快去请太医!”
……
清晨时分王清慈悠悠转醒,但仍然高烧不退,神智不清,嘴里一直胡乱说着些什么。
“娘娘,娘娘!”
“莫兰,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她死死攥住莫兰的手,目露哀求。
莫兰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只轻轻点了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王清慈的神色,只觉得手上骤然一松。
她擦干眼泪,将那碗刚熬好的药倒入了花盆。
……
诏狱内,王霈贞求得陛下恩典,见到了身陷囹圄的澹台境。
“舅舅?你竟会来看我。”澹台境自嘲地笑了笑,遮住了满眼恨意。
王霈贞看着他,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曾经是琅琊王氏寄予厚望的皇子,只是在巫蛊杀人案后,世族如同烈火烹油,再不敢明目张胆插手夺嫡一事。于是澹台境便将琅琊王氏的隐忍视作袖手旁观。
他记得,他小时候是个极为聪慧乖巧的孩子。
“你舅母亲手做的松子糖,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澹台境盯着那碟子松子糖看了半晌,猛地抓起来狠狠砸到墙上。
“现在来装什么好人?但凡你之前肯给我多一分助力,但凡你跟母后肯帮一帮我,我也不会,也不会……”
澹台境一双眼睛憋得通红,心脏酸涩得想哭却又哭不出来,那一大团委屈堵在喉间,他想破口大骂,想骂王家自私凉薄,想骂昭仁帝刻薄寡恩,想骂天道不公,捉弄他到这般田地。
王霈贞默默承受他的怒火,过了好半晌,才出声说道:“其实你心里清楚,早晚都会到这一步。”
他收拾好食盒,转身离开。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为什么我的母后从来不肯为我考虑,为什么!”澹台境抓着牢门的栏杆撕心裂肺地喊道。
可王霈贞的脚步只是顿了顿,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诏狱。
“为什么,为什么……”
澹台境靠着牢门无力地滑坐到地上,他捂住脸,哭出了声。
只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三天后,皇后重病不治,薨,谥号庄懿。临终前最后一句话,仍然是求昭仁帝留澹台境一命。
宫妃自戕是大罪,累及亲族,这是她唯一的活路。
次日,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莫兰,于慈元殿自缢而亡,留有遗言,自请为皇后陪葬。
……
……
等一应丧仪办完,已然入秋了。
王清慈的死终究还是触动了昭仁帝。
澹台境被从玉碟之上除名,改姓母家姓氏,昭仁帝令他于皇陵内静思己过,每十日刑杖三十,终生不得回京。
一身囚衣的澹台境跪在紫宸殿内,附身叩首,谢陛下恩典。
昭仁帝不忍看他,只挥挥手:“押出去吧。”
“儿臣深谢父皇教养大恩。”
澹台境深呼吸一口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昭仁帝,无声地笑了笑。
也不知是在笑君父无情,还是在笑自己可悲可叹的一生。
只不过澹台境最终也没有去到皇陵,他在跪谢圣恩后,于紫宸殿上,触柱而亡。
血溅三尺,成为昭仁帝挥之不去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