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翀示意展骞接着说,展骞忙道:“陛下,此案是去年夏秋之际就报到刑部的,不过当时刑部似乎被其他事牵绊,无暇顾及此案,案子便被暂时搁置了,直到今年才又拿出来复核。彼时康尚书刚刚转任他部,臣尚未正式到任,于是此案便由陆侍郎处置了。陆侍郎认为许中丞的意见于法有据,便照此意见复核并发回朔州。”
祁翀点点头,去年刑部多事之秋,原因也与他自己有关,他自然是清楚的:“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争议吗?”
“陛下,是魏三的弟弟魏五!”许衍继续道,“他不服判决,便入京申诉,坚决要让阿兰为其兄偿命。御史台接了状子后,臣为了避嫌不好参与此案,便将案子交由底下人讨论,结果也是分成了两种意见,一种认为,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阿兰残忍地谋杀亲夫都是罪无可恕的,此案情节过于恶劣,犯妇必须处死;另一派则认同臣的意见,认为阿兰情有可原,可以轻判。两边吵得不可开交,臣也是为难地很。”
“原来如此。此案既然已经经过你的审理,自然不应再由你来重审,否则无论结果如何你都难免陷入非议。交给通政司吧,让吴思玄负责此案!”
许衍如释重负,也由此深知皇帝陛下拳拳爱护之心,忙领旨谢恩。
七日后的大朝会上,兵部侍郎杨瑱被正式罢职,由械部主事班临接替其职位。虽然还未经大理寺正式定罪处罚,但此人涉案已是不争的事实。
既提起刑案,祁翀便免不了过问一下许衍前几日提起的那两件案子。孩童被害案因为一众相关人等还未抵达京城,故而并无进展,而阿兰杀夫案因为事实清楚,便成了今日的争论焦点。
听完了吴思玄关于案情的详细说明,祁翀心中大致有了倾向,但未急于表态,问道:“此案既是吴卿主审,你意下如何?”
吴思玄躬身道:“陛下,臣以为犯妇谋害亲夫之事证据确凿,应处斩立决,不过念其有自首一节,可以减二等判流二千里。原朔州所判并无不妥,可照此执行。”
祁翀闻言不禁微微蹙了蹙眉,沉默不语。
少年天子这看似不甚满意的举动在不同人眼中便有了不同的解读,罗汝芳自然是了解祁翀的,略一思忖,正欲开口,却见一人抢先一步出班道:“陛下,吴通政使所言臣不敢苟同!”
出声之人乃是工部侍郎韩邦杰。见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韩邦杰精神抖擞,朗声道:“陛下,谋害亲夫属恶逆之列,罪在不赦,岂可因其有自首之情便轻易减轻刑罚?若如此断案,十恶不赦之条岂非摆设?有道是‘夫为妻纲’,为妻者理当顺从其夫。今犯妇阿兰不能顺从其夫,被其夫责打亦属咎由自取,更不该因此而萌生恶念、谋害其夫。臣以为,犯妇阿兰罪无可恕,便是处以凌迟之刑亦不为过,如何还能为其开脱?吴思玄不顾纲常伦理,草率断案,其心可诛!请陛下荃察!”
韩邦杰言罢,正宪帝扫视群臣道:“众卿对此事如何看?”
面对皇帝的询问,群臣或深感认同或不以为然或犹豫不决,各自在心中暗自盘算,却都不肯首先开口。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思一向难猜,在摸不准的情况下,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罗汝芳众人沉默不语,忙道:“陛下,臣以为韩侍郎之言虽不违礼法,却有些不近人情!倘若韩侍郎有女,出嫁后被夫家虐待,难道韩侍郎要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而不管不顾吗?”
“那是自然!女子出嫁从夫,若是她不能取悦于夫家,纵然被苛待那也是她的命,又能怨得了谁呢?陛下,实不相瞒,臣的确有一女,嫁于太学生陈笕为妻。上个月她回家归宁,抱怨夫婿宠妾灭妻,纵容妾婢对她拳脚相加。臣唯有规劝她恪守妇德,耐劳忍气,早日诞下嫡子,如此方为正理。一味多言、嫉妒,徒增‘七出’之过,反而不妙。小女受臣教导之后,含泪悔过,返家之后夫妇和顺,再无怨言。可见,女子若被夫家嫌弃,便应反思己过,积极悔改,倘若都如犯妇阿兰一般,动不动便要杀夫,那岂不是乱了套?罗相,您也是当世大儒,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难不成因为吴思玄是你举荐的,便要包庇他不成?”韩邦杰振振有词,他这番“以身作则”、“言行一致”的言论倒真让本就不善辩说的罗汝芳一时语塞,关键是他处处以伦理纲常为依据,的确令人难以反驳。群臣中也有不少人被他这番言论说服,纷纷站出来附议,他愈发得意,似乎很为自己的教女有方而自豪。
正宪帝强忍心中厌恶,点头道:“韩侍郎真是深明大义啊!朕倒想认识认识令爱、令婿,听他们亲口说说此事,不知他们贤伉俪居住在何处啊?朕这就让人去请他们上殿一叙。”
韩邦杰还未答话,陈怀礼忙出班道:“回陛下,陈笕正是臣的孙子,不过他近日身体不适,不便见驾,可否......”
“不妨事,既然身体不好,那也正好让太医给他瞧瞧,若走不了路便让人抬来便是。奉忠,立刻到陈阁老府上请陈笕夫妇入宫!”
陈怀礼只觉得眼皮一阵急跳,他虽然不知道正宪帝非要见陈笕两口子目的何在,但以他对这位的了解,他本能地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是福是祸尚未可知。正犹豫如何推辞之际,正宪帝已经不由分说将内侍派了出去,他无可奈何只能闭口,心中忐忑不已。
趁着等人之际,君臣又议了些别的事。户部尚书陈怀哲似乎也觉察到了堂兄表情的异样,忙转移了话题。
“陛下,这是新制的‘正宪通宝’钱范和试制的两枚钱币,请陛下过目!”陈怀哲将一个小匣子递给了值殿内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