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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2章 崔敬止披枷流放 席怀民心忧前程

十一月二十六日,代宗皇帝灵驾发引、安葬皇陵;同一日,驰援赵愚的三万大军从京城出发,此时,赵愚所部已然与西夏军先锋交上了手,只是消息尚未传回京城而已。

西门城楼上,元明望着远处的“谢”字军旗,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尽管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十一叔替他承受了很多、牺牲了很多,但此情此景,些许失落总还是难免的。

如今他是元明!是皇帝陛下最信任的宫中禁卫将军!

他和碧玉已经正式成亲了,虽然没有大办,但也算是明媒正娶。由于伪装身份的缘故,他极少在人前露面,大内皇宫成了他隐藏自己的绝佳去处。只有晚上回到家里,他才敢在妻子面前暂时卸下伪装。

之前那个借来的孩子成了他名义上的长子,碧玉现在深居简出,而且已经怀了他的孩子。生活正在向好的一面去发展,这样看上去,倒也不错。

既如此,还惆怅什么呢?

可旗下那员大将原本应该是我呀!

元明不自觉地用力握了握腰间的佩刀,然而这一握却迅速唤起了他原本就想要忘记却挥之不去的记忆。

数月之前,下意识挥出的一刀,寂灭了生命,也斩断了血脉,更在他的心里砍开了一道无法弥合的巨大伤口,时不时地就让他疼彻心扉!

后悔吗?他不知道!也许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

小军一声报告打断了他的思绪:“禀元将军,招兵的告示已经贴出去了。”

“嗯,再去东城贴!”

“是!”

十一叔、元真兄,祝你们凯旋!元明再次向西去的大军深深凝望了片刻,缓步走下了城楼。

也是这一日,一名老者披枷带锁踏上了流放之路,他的目的地是东北方向的辰州。

“怀民,不要心存芥蒂!比起崔家其他人来,我这个结局不算好却也不算太坏。”喝着女儿、女婿的送行酒,崔慎的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

“原以为陛下登基会有大赦,岳父当可借此良机脱困,可万万想不到,陛下竟然拒绝大赦!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席安愤愤不平道。

相比起来,崔慎却要淡定地多:“陛下不会给崔家东山再起的机会的,就算有大赦,崔家也一定是遇赦不赦的。”

“可东北苦寒,您这么大年纪,万一......”崔盈盈话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

“万般皆是命,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有能力的话就照顾一下你娘和弟弟、妹妹、侄儿,他们如今身在异乡,怕也是无助地很。不必记挂我,我是打算将这把老骨头扔在辰州了,到时候记得给我收尸就行。你大哥那里,清明、中元,记得去烧几张纸。唉!”

“爹......”

“行了,不说我了,说说你们吧!怀民,按照惯例,接下来,你应该会到翰林院当个修撰或者编修......”

席安却摇摇头打断了崔慎的话:“今年不会了。听说,陛下打算让今年所有新科进士全部入御史台,然后出京巡视地方,朝堂上是一个不留的。”

“哦?有这等事?”崔慎迷惑了,摇摇头道,“看来,咱们这位陛下的确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想法,这就非我所能预料了。这次,老夫真的无法给你什么好的建议了。”

“岳父,说实话,我打算辞官了。刻薄寡恩之君,只怕也没那么好伺候。”

“怀民,慎言!”崔慎大惊,忙四处张望一圈,见押送的差役都离得远,也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怀民何出此言啊?我这半生阅人无数,观陛下登基之前的言行,不似你说的那般呀?”

“我师兄——项国公被陛下逐出了京城,据说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为何?他们不是......”

“具体原因没人知道,也无人敢问。有人私下里旁敲侧击询问过岐国公,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传言不实,却绝口不提真实原因。连自己的恩人都能如此对待,可见陛下之心胸!”席安越说越气,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崔慎却沉默了,思忖半天之后道:“怀民,事情恐怕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虽不知此中情由,但柳德甫我还算是了解的,他若真受了委屈,绝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把委屈咽下去,除非是他自己愿意!如果我所料不错,朝廷怕是要有大风暴了!”

“您的意思是新君继位,先烧三把大火?那我岂不是更该躲一躲?”

“躲是要躲,但也不能躲得太远,至少人还要在官场之中,彻底离开官场,只怕就没有回来的机会了!多去你座师林中书那里坐坐,此人虽无大才,但为人处世还算方正公允,只要他不倒,就有人护着你!”

“那这么说,此次出京巡视还是个好机会了?如您所说,躲一躲,但又不曾远离?”席安心有所悟,沉思起来。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只说一句,不管你做什么官,用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差事这才是根本,只要公事上不出问题,就算其他方面有所差池,也有保命的资本!”

“是,小婿记住了!”

“好了,千里相送,终有一别。你们回吧,我也该上路了。”崔慎放下酒杯,目光瞥向了身侧的一副大枷。

“爹,您再多吃两口吧!”崔盈盈不忍落泪。

“就算多吃两口又能再耽搁多久?早晚是要走的,就这样吧!怀民,请那两位官爷过来吧!”

席安答应了一声,又悄悄道:“官差那里我已经打点过了,不会让您太遭罪的。”说完便去叫那两个官差了。

“爹,这是盘缠,您好好收着,到了地方该打点打点,都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别委屈了自己。钱不够用了,就捎信回来,我再让人给您送。北边天冷,一定要多加衣服......”崔盈盈千般不舍,万般嘱咐。

此时,官差已经走近,一个年纪稍大点的笑道:“崔先生,该启程了。那个大枷,还得委屈您先戴着,等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再给您卸了,省得落人口实,我们兄弟不好交差不是?”

崔慎哪敢说不,点点头道:“有劳了!”

两人随即将刚才卸下来的木枷重新压在了崔慎的双肩之上,二十斤的大枷压的崔慎几乎站立不稳,喉头发出一声闷哼。

崔盈盈看得心里一揪,再次泪流满面。

“都回去吧!我走了!”崔慎倒也没有啰嗦,肩扛重枷,艰难地转身,蹒跚着向北而去。

“岳父,一路保重!”席安深施一礼,依依不舍,崔盈盈也跪地叩头,拜别父亲。

席安夫妇回家暂且不表,崔慎一路艰难北上,好在官差倒也没有存心为难他,到了小路果然便给他取下了木枷,让他轻松不少,可饶是如此,每日步行五十里路还是让一向养尊处优的他难以承受。

如此行走三四日便出了京兆府的地界,到了京西路的临河县。按大渊律法,京兆府的官差押送任务到此便结束了,接下来在京西路范围内的路程就要由临河县差役负责押送。

这一日傍晚,一行人便到了县衙准备交接。临河县典史看过公文之后没有言语,却从公文袋中取出了另一份文书交给了两名差役。

“今日上午刚收到的文书,说是这个叫崔慎的犯人改了流放地,要送到南边闵州去了,所以我这里不必交接了,二位拿着新的文书直接向南折返吧!”

二人接过文书,俱都大惑不解。可那典史也是一无所知,只好拿了文书又往回走。

“崔先生,这闵州是哪儿啊?我们大渊还有这个地方吗?”回程的路上年轻的差役忍不住问道。

“不在大渊,在东吴,江南。大概是南征大军刚刚打下来的地方吧!”崔慎说是这么说,心中却闪过一丝疑惑。在他印象里,闵州位置在极南之处,难道南征军这么快就打下东吴全境了?不可能吧?

“南边好,至少不冷。”年长的差役随口安慰着。

此时此刻,如果占据闵州的南吴之主杨钊知道自己的地盘已经被北渊列入了流放之地,怕是鼻子都要被气歪了。不过即便还不知此事,他依然是每日暴跳如雷。

北边跟沈璞的军队作战极为不顺,部下整日只知道盯着要军饷,军饷稍微拖延,他们便以倒戈相威胁,这叫他如何不心急如焚?

“薛翰这个王八蛋!敢骗老子的钱!几十万贯啊!他也不怕噎死!来人,传朕军令,朕要出兵征讨薛翰!”杨钊气急败坏,跳脚大骂。

“陛下,万万不可啊!我们现在西拒南越,北抗沈璞,要是再直接跟薛翰开战,那就是三面受敌!北面战事本就不顺,再分兵去打薛翰,沈璞肯定趁虚而入,到那时候我们就全完啦!”老内侍徐寂苦苦劝谏道。

“徐大兄,你说的道理朕不是不明白,可你也知道,那几十万贯是我最后的家底了!如果用这笔钱能换来薛翰投效那倒还罢了,可现在薛翰老贼出尔反尔,我亏大了!这笔钱不拿回来,我拿什么给其他将士发军饷?你还能再弄出一大笔钱来吗?那个该死的渊国商人,现在怎么也不来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徐寂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那个渊国商人为何不再来了,他当然心知肚明。如果不是本身就对东吴杨家心有所图,他早就告诉杨钊真相了——人家就是来鼓动你造反的!跟你做生意、让你赚钱是为了给你凑本钱,可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人家又何必继续再送呢?!

想着想着,他自己也生起气来。自己为了宗门潜伏江南这么久,目的就是要搅动东吴内乱,策应本国的南征。可结果呢?几十年过去了,本国南征没等到,却等来了渊国的南征!如今东吴乱是乱了,却是让渊国占了便宜,真真是岂有此理!

想到这里,他难免有些心灰意冷,也懒得再劝杨钊了。

草包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还真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子呢!

算了,就这样吧,也该为自己想想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