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归玩笑,祁翀还是顺着杜延年的话回到了正题:“杜相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的确,政事堂也要改革。如今政事堂名义上是二相一中书三平章,实际上,中书令如今人称‘假相’,职责仅剩‘封驳’一事,可哪有那么多可以封驳的旨意啊?有多少中书令一任下来从未行使过封驳之权?所以说这个职务有名无实,可以废除掉了。三名平章品级不高,有‘储相’之名而无相权,难以任事。如此一来,国事都压在了左右二相身上,而一旦二相所任非人,那麻烦就会很大。远了不说,就说梁颢吧,如果不是有杜相力挽狂澜,还不知道这个人在右相任上会惹出什么幺蛾子呢!再说如今的岐国公,唉!说句实在的,岐国公当真不是宰相的好人选,这一点,想必杜相也是深有体会的。”
杜延年再次苦笑,却没有说什么。
“那殿下想要如何改革政事堂呢?”
“改政事堂为内阁,恢复唐时的群相制,设内阁辅政大臣六人,共同行使相权!”祁翀说完,怕杜延年误会,忙解释道,“改革之后的内阁仍是六人,仍以杜相为首席辅政大臣,只是其余五人也都有了任事之权,相当于六个人共同干活,而不是只逮着杜相一个人压榨。而且,内阁遇事如不能形成一致意见,则以首辅意见为准。”
杜延年初听到第一句“共同行使相权”时,心中的确有些不舒服,只当是祁翀怕他权力过大,急于分掉他的权力。直到听到最后一句“以首辅意见为准”时,心里才好受了些,暗笑自己小人之心了。
“殿下想的如此周到,不知对辅政大臣的人选可有决定?”
“暂时还没想好,正等着杜相给个意见呢!”
杜延年彻底放下心来,笑道:“官制改革,兹事体大,殿下容臣回去好好捋捋。”
“不急,年关前后能形成意见即可。”
“臣明白了。”
跟杜延年聊完,祁翀又对祁榛道:“八叔也不能闲着,军制也要改一改。以往大渊不重视水战,如今水师也有了,新的兵种也有了,许多方面也都要改改了。等四叔回来,你们好好商量商量。”
“是,那就等楚王兄回来再说吧。”
“哦,对了,还有一点也要改改,就是虚衔,尤其是‘三公、三师、三少、三孤’和各种名堂的大学士。这些职务前世或有其职责,但如今均已成为虚衔、加官,除了以示恩宠以及多领一份俸禄外,实无大用。”
“殿下,臣以为怕是不妥。”这一次,杜延年却明确提出了反对,“我朝加官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在职官员之兼官,此种一般是文官功高而无实授官可升,便加一虚衔,既为褒奖,也有加俸之利;而另一种则是给予致仕老臣的恩赐,使其晚年有所保障。此举关乎朝臣切身之利,若全然废除,恐招致朝臣反对,请殿下三思。”
“杜相,你的意思孤明白,但是孤还有一半没有说完。”
“请殿下赐教。”
“两个配套制度:其一,今后文官功高者也可封爵,只是不能世袭,止于终身而已,以爵位替代加官。
其二,定下明确的官员致仕制度,五品以下,六十致仕;五品以上三品以下,六十五致仕;三品以上,七十致仕。凡致仕官员,朝廷一律按其致仕前的品级支付致仕金,五品以下,致仕金数额为其原俸禄的八成;五品以上三品以下,其原俸禄的九成;三品以上,为原俸禄全额。如此一来,致仕官员的生活再无忧虑,而且,此策惠及所有官员,不止于皇帝近臣,岂非更为公平?”
杜延年沉思不语,祁榛摇头道:“如此一来,官制是简单了,可国库支出负担却更大了,岂非换汤不换药?”
“八叔,我要砍掉的可不仅仅是虚衔官啊,”祁翀笑道,“还有一项制度是必须要废除的,那就是封妻荫子!我朝五品以上官员即可为父母、妻子请封赠官和诰命,要知道,每一个封赠后面都是要给俸禄的!还有恩荫子孙一项,尤其不可取。子孙若有才,不需要依靠恩荫;子孙若无才,朝廷养之何用?把这项制度废除了,省下来的钱支付官员致仕金,绰绰有余!”
杜延年、祁榛都没有言语,各自在心中盘算此事的利弊与难易。祁翀也知道今日一下子说的太多了,总得给二人时间消化,便借口乏累,让二人先退下了。
直到傍晚时分,杜延年与邱维屏等人捧着试卷进入东宫。
“殿下,殿试已经结束,士子们已经出宫了。试卷在此,请殿下过目。”
“阅卷一事就有劳四位读卷官了,评出一甲三人之后,再呈上来即可,其他的孤就不看了。”祁翀脑子里还想着其他事,自然没有时间去一份份阅读试卷,这种繁琐的事情就只能请众臣代劳了。
“臣等遵命!”杜延年也早料到了祁翀不会亲自阅卷,便也没有推辞,与其余几人一同退至东宫配殿连夜审阅试卷去了。
祁翀不肯亲自阅卷倒也不是偷懒,他这两天在编制物理、化学、地理等方面的基础教材。在这个人人不谈科学、信奉傩神的世界里,要编出一套能让众人接受又切实可行的科学入门教材并不是一件易事。因此,最近几乎一有时间祁翀就泡在国图中,其他事情反倒都在其次了。
次日一早,杜延年等人过来回事:“殿下,臣等已阅过全部试卷文章,共同选出了一甲三人,请殿下亲自排定次序。”
内侍随即将三份试卷呈送到祁翀面前。祁翀仔细将三份试卷读了一遍,斟酌一番后,目光落在了左边第一份上。
“揭去弥封吧!”
糊名的纸被小心翼翼揭开,露出了里面的姓名和户籍信息。
“梁睿,贯京东路宣州绛县民籍国子生,礼字幼德,行一,年十七岁,六月十二日生。曾祖宗文,祖淳,父焘,母杨氏。严侍下,弟真、省。京东路乡试第二名,会试第十一名。”
祁翀脸上露出了笑容,果然是他!其实不用看名字,只看字体和行文风格,祁翀就已经猜到了这份试卷的主人,打开弥封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下而已。
此时,另外两份试卷的糊名处也都露了出来。
“席安,贯荆湖路兴州安陆县民籍县学生,书字怀民,行二,年二十三岁,九月十一日生。曾祖庸,祖中立,父闻,母周氏。永感下,娶崔氏,兄全。荆湖路乡试第二名,会试第四名。”
果然不愧是后渠先生的关门弟子!祁翀默默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向了最右边,然而这个名字却让他大感意外。
“刘文敏,贯京兆府中垣县民籍国子生,礼字勉之,行一,年十九岁,二月四日生。曾祖桢,祖璠,父观,母王氏。具庆下,弟文敬、文敦。京兆府乡试第一名,会试第二名。”
刘文敏?当初那个劣迹斑斑的小子?
祁翀原以为韩炎说他如今已经算是“知学”领袖一事,不过是夸张之言,可如今看来,倒不似是假的。
祁翀将刘文敏的试卷拿起来又重新读了一遍,果然颇有些独到的见解,世家子弟的见识的确非同一般。
敢情这还是个“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祁翀抄起桌上的朱笔,目光在三份试卷上逐一扫了一遍,最终还是在中间席安的名字上写了“一甲第一名”五个大字,又依次在刘文敏、梁睿的试卷上写了“一甲第二名”和“一甲第三名”几个字。
“状元已定,剩下的二甲、三甲排名还是有劳诸公代孤完成吧。排好了之后就立即发榜,不要耽误。”
“臣等遵命。”杜延年从内侍手中接过了三份试卷,与众人又退了出去。
祁翀依旧编他的教材,一日无话。
及至傍晚时分,祁翀伸了个懒腰,正欲传膳,突然韩炎匆匆来报:“殿下,项国公世子求见,说是有急事。”
“急事?快请!”祁翀忙站起身来走到外屋,果见柳忱满头大汗急匆匆进来,顾不上行礼开口便道:“殿下,梁睿被人劫走了!”
“什么?劫走了?怎么着,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敢在京城打劫不成?章乃琳知道此事吗?让他立刻去查!”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劫’,是那个‘劫’!不、不能报官!”柳忱有些着急,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韩炎忙递上一杯茶:“世子,您先别急,喝口茶水,喘匀了气再说。”
柳忱也是真渴了,接过茶盏一口喝干,这才缓了缓心神说出了原委。
原来,今日下午,礼部放出了今科进士榜单,柳忱自然也陪着梁睿去看榜了。
一见好友高中探花,柳忱忍不住欣喜大叫起来,这一叫便引来了周遭人的关注。同来看榜的士子们自然是将梁睿围在其中纷纷道贺,梁睿也是喜不自胜,与众人一一还礼。
这动静便引起了旁边茶摊上几人的注意,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没声地挤到了梁睿身边,口中说着道喜的话,不知不觉便将梁睿围在了中间,然后趁众人不备,突然将其拦腰抱住,塞进了早就等待在侧的马车之中,一溜烟儿就没影儿了。
“我反应过来以后,已经追不上了,只好去找了连述,让他帮忙寻人。连述倒是得力,没多会儿便将消息传回来了,说是那马车是鲁王府的,人现在在鲁王府中。”
“鲁王府?五叔劫梁睿干什么?”祁翀越听越糊涂了。
韩炎笑道:“殿下、世子莫急,梁公子这是遇上好事了。”
“好事?”
“殿下,这是‘榜下捉婿’呀!那榜文上写着是否婚配了,没有婚配、长相又俊俏的年轻士子,历来都是‘榜下捉婿’的对象,梁公子家世、人品都没得挑,能不被人惦记吗?如果奴婢没猜错的话,鲁王府现下正准备办喜事呢!”
“哦——原来如此!”祁翀恍然大悟,也松了一口气。
“可这也太霸道了,那万一幼德不想娶呢?”柳忱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那要不,咱们去趟鲁王府?”
“嗯嗯!”柳忱连连点头,一副要为好兄弟出头的架势。
“那就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