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上午,殿下率军出关,包围了成意大长公主和渊国太子殿下,并意图杀害二人,可有此事?”
田啸没有想到贾居中突然问起了刺杀祁翀之事,不禁一愣,随后反驳道:“我那是追杀渊国奸细,消息有误而已。”
“那敢问殿下,这个假消息从何而来?臣等问过城阳关逃回来的所有副将、校尉和斥候,无一人知道此消息的来源,难道殿下有什么独特的消息渠道吗?”
“是......是韩渥!是他把消息带来的!”田啸忙答道。
“这就奇怪了,韩渥一直身居锦城,如何知道数百里外的边境的消息的?莫非他长了千里眼、顺风耳?”
“他不知道,全南珣知道。”
“这个全南珣又是何人?”
“他是扶余太子扶余丰璋的门人。”
“他既是扶余人,又为何与大长秋熟识?”
“韩渥也是扶余人,俩人好像还是同一个门派的。”
“殿下的意思,韩渥、全南珣是一起到城阳关去见殿下的,那殿下当时就应该已经知道了二人是扶余人一事。难道殿下当时就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两个扶余人的真实意图,对他们所谓的消息深信不疑吗?”
田啸不明白贾居中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是何意图,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可刚才舅舅明明嘱咐他要顺着贾居中的话说,莫非这里面有何策略?难道是要将一切责任都推到扶余人身上?这倒也是个办法!
“韩渥是宫中老人,深得先皇与太后信赖,我为什么要怀疑他?我大唐与扶余又不是敌人。”
“可扶余与渊国也不是敌人啊?据臣所知,两国之间是有兄弟之约的,臣还听说那位扶余太子与渊国太子之间称兄道弟,关系很是亲密呀!既如此扶余太子的门人为何要害渊国太子呢?一个异国之人随便一句话殿下就信了,是否有些草率了?”
“对,我信错了人,那又如何?我急于立功行不行?这也算错?”田啸翻了个白眼,干脆别过身子去不再看贾居中。
贾居中扭头对书吏道:“记下了,殿下自认轻信耳食之言,贪功冒进,以致差点错杀了大长公主和渊国太子。”
“你怎可如此胡言乱语?”田啸急了,他想表达的本不是这个意思,而且,贾居中如果真要为他开脱,不该写上“韩渥、全南珣居心叵测,有意欺骗”等语吗?
贾居中却突然脸色一变,正色道:“臣哪句是胡言乱语了?无故轻信异国之人毫无根据之言轻易出兵,这难道不是事实?大长公主殿下和渊国太子遇险几乎丧命,这难道不是事实?自始至终就没有什么奸细,这难道不是事实?”
田啸忙辩解道:“我是上当了没错,不过也不是无故轻信啊!他们是有摄政王的手书的!还有那些杀手......”话未说完,田啸惊觉失言,立刻住口!
然而话已出口,再想收回已然不可能,贾居中果然立即追问道:“摄政王的手书?难道是摄政王让殿下听从韩渥之言的?还有杀手?对了,的确有人提过韩渥带来了杀手百余人,殿下的意思是这些杀手也是摄政王派来的?”
“这......是......不是......”田啸有些慌了。
“到底是不是?如此简单的问题,殿下何故吞吞吐吐?”贾居中一拍桌子喝问道。
田啸脑门渗出汗来,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事到如今再要否认显然已经不可能了,只好咬牙承认:“是!”
贾居中又扭头对书吏道,“记下,殿下自认摄政王指使韩渥率领杀手百余人袭击大长公主和渊国太子!”
田啸脑子反应就算再慢此时也察觉出不妥了,贾居中这哪里是在帮他脱罪,分明是要祸水东引,将摄政王牵扯进来!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怒骂道:“贾居中,你怎敢如此大胆!”
“滇王殿下!”贾居中一改适才的和煦面孔,厉声道:“臣等奉旨问话,殿下奉旨答话,理应实答实记,话已出口,殿下还要反悔不成?殿下若要反言,臣也可将殿下的反复无常如实记录,届时欺君之罪,殿下自行承担。”
“贾尚书好大的威风!陛下尚未亲政,你奉的哪门子旨?我就不信你真的敢将这份供词送给摄政王!”
“这就不劳殿下操心了,请殿下继续答话便是。”
“答话?哼!老子不伺候了!”田啸说完转身便欲离去。
贾居中冷笑一声,从桌上拿起几页供状道:“殿下要走臣也拦不住,不过,臣手里的供状并不只有殿下这一份,殿下就不想听听别人是怎么说的?”
“别人?”
“这是殿下两位中军的证词,二人均称是殿下主动下令弃城出逃,还一刀砍死了试图阻止殿下弃城的刘校尉。事后,殿下又威胁二人,让他们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殿下这一招弃卒保车,实在是高明啊!”
田啸难以置信地望着贾居中手中的供状,情绪激动起来:“胡说八道!他们诬陷我!他们诬陷我!”
“殿下不承认也没关系,这里还有一份证词,是当时就在城头上的一位老兵名叫王元利的,他称虽然当时站得远,听不清殿下和刘校尉说的什么,但的确亲眼看见殿下刀劈刘校尉。难道这也是假的吗?”
“我是砍死了他,可那是因为他劝我弃城而逃,所以我才杀了他!贾居中,你不要颠倒黑白!”
“殿下莫激动。到底是身不由己还是怯敌畏战,殿下心里有数。臣只问殿下一句:殿下出城之后收拢败兵三万余人,就没有想过转过头去反击城阳关,与渊军决一死战吗?城阳关南门城墙低矮,可是好打地很啊!”
“这......”田啸哑口无言,浑身颤抖。
“哼!殿下口口声声说自己其实不想弃城,可事实上,您手底下明明有兵有将,却直接放弃了抵抗;您甚至连面对追兵的勇气都没有,还要靠渝王殿下在前面替您挡着。您说臣是该信您的话还是信那两位中军官的话呢?”贾居中轻蔑地看了田啸一眼不再多言,“退堂!”
田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王府,一路上,贾居中的问题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到底是身不由己还是怯敌畏战,殿下心里有数。”
“殿下出城之后收拢败兵三万余人,就没有想过转过头去反击城阳关,与渊军决一死战吗?”
“城阳关南门城墙低矮,可是好打地很啊!”
......
扪心自问,他真的是被中军官“劫持”出城的吗?还是他根本就不想留在城中,所谓的反抗也只是做做样子呢?
田啸越想越心虚,只觉得胸闷气短,烦躁不安,便撩开轿帘想要透透气,发现街道上的百姓们都对他投来了异样的眼神,仿佛一个个都在嘲笑他、鄙视他。
恍惚间,几句议论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就是那个打败仗的滇王吧?”
“呸!懦夫!”
“唉,咱们大唐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呀?”
“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活着呢?”
“是啊,那个废物,我要是他早自个儿撞死了。”
......
田啸越听越心惊,慌忙又放下了轿帘,身体蜷缩在轿中瑟瑟发抖。
回到王府,田啸慌忙躲进书房,门窗全部紧闭,所有下人都赶得远远的,不许任何人靠近。
可那些声音仿佛长到了他脑中一般,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到底是身不由己还是怯敌畏战,殿下心里有数。”
“城阳关南门城墙低矮,可是好打地很啊!”
“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活着呢?”
“是啊,那个废物,我要是他早自个儿撞死了。”
......
田啸蜷缩在角落,抱头痛哭起来。
娘,我没用,我是个废物!我不能替你报仇了!
娘,我想去找你......
入夜时分,管事见屋内长时间没有动静,实在担心不已,悄悄过来查看,却发现了田啸悬吊在半空中、早已发凉变硬的尸体。
闻讯赶来的宇文融呆立当场,手脚冰凉,半晌无语。
不过是去过了个堂而已,怎么就要命了呢?
“确定是自杀吗?会不会是被别人杀害的?”宇文融担忧地问了一句,但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屋内秩序井然,毫无打斗痕迹,自缢用的腰带是田啸自己的,脚底下踢翻的凳子位置也没有什么疑点,田啸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下人们虽离得远,但王府防范还是很严密的,一切都表明不可能是外人所为,田啸的的确确就是自杀的。
就在宇文融手足无措之际,田文昭匆匆赶来。
看着田啸的尸体,田文昭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此刻尸体已经被放了下来,平躺在榻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就是他培养了十年的继承人,他曾寄予厚望的帝王之才,原来竟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田文昭心中充满了愤怒。他恨祁翀、恨种佶,他恨娄太后、恨贾居中,但他最恨的还是田啸!不争气的东西!
十年心血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