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延年得到望州消息的同时,申东观也给他的主人带回来一个消息。
“江北大营?”
“正是,那两个粮商之一与楚王麾下一位心腹参军有旧,正是通过此人牵线搭桥,将军中回易而来的粮食运至望州出售,但柳明诚却将此事瞒了下来。榆东路其他州也有粮商参与,但在望州粮商出事以后都偃旗息鼓了。”
“楚王和柳明诚?这俩人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有意思!”那男子嘴上说着有意思,眉头却皱了起来,手上把玩的鲁班锁也停了下来,“看来这个马蜂窝得捅一下试试了!”
次日朝上,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江北大营擅行回易勾当,将领中饱私囊,话里话外指斥楚王祁樟纵容走私,此奏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承平帝环顾群臣:“此事众爱卿如何看?”
“陛下,虽说我朝初立之时,为筹集军饷曾经允许军中行回易之事,但回易之利往往落入私人之手,又兼破坏国家盐茶之法,故此事弊大于利,是以,文宗、世宗朝均曾明令禁止私自回易,官吏奉行不虔者罪之。而今,江北诸将知法犯法,臣请严查之。”兵部尚书第一个跳出来表态,他如此急吼吼也是为了向承平帝表明,此事与自己无关,纯粹是江北大营那帮人胡闹。
“陛下,军中回易本就是粮饷不足时所行的权宜之计,虽有弊但也有利,江北大营的军饷已经连续两个月发不出来了,若再不准其回易,恐生祸患。”户部这次却跟兵部唱了反调,人家江北大营自行解决粮饷之事,有什么好反对的?
“发不出粮饷是户部失职,岂能因此而废法?”
“国库的钱就那么多,有本事你们工部别来要钱啊,把你们要的那份都给兵部好了!”
“国库空虚就应开源节流,以回易的方式筹集军饷这是因噎废食!陛下,楚王此举干犯律条,不可纵容!”承平帝与楚王有隙,梁颢私心揣测承平帝是想借机扳倒楚王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迎合陛下的机会。
“右相言之有理,是得节流,那要不把满朝文武下半年的俸禄都先停了吧,把钱先挪给江北大营发饷。大伙儿要是问起来为何不发俸禄,还得麻烦右相您给解释一下,谁让您现在兼管着吏部呢?”
“你......你胡搅蛮缠!”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就在户部尚书舌战群臣的时候,承平帝怒喝一声:“够了!不是说回易吗?扯什么楚王啊俸禄啊!一个个的,大呼小叫,阴阳怪气,成何体统!”
众臣谢罪退下不敢再言。
中书令刘琰原本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场争论,此时见承平帝发怒,众人皆不敢言,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开口:“陛下,臣以为,回易之事固然要查,但更需防有人假借回易之名行与东吴走私之实。”
此言算是说到了点子上,这下便连杜延年都暗暗点头。
“杜相如何看?”承平帝此时恰恰点到了杜延年。
“陛下,臣以为刘中书点到了关键之处,但还没有点透。”杜延年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回易也好,走私也罢,其最大的弊端在何处?不是中饱私囊,也不是破坏法令,而是破坏税收、与国争利,长此以往,正常贸易必受其害,若不及时遏制,国家税收将日益减少。”
“嗯,杜相所言有理,如此说来,杜相是主张严查了?”
“非也!臣以为江北大营之事可查可不查。”
承平帝听得云里雾里:“嗯?杜相不是说回易之事于国不利吗?为何不查?”
“陛下,道理很简单:堵不如疏。假如江北大营真的在与东吴走私,那么走私之事为何能大行其道?说白了就是双方各有对方需要之物,有需求就有贸易。既如此何不将这贸易摆在明面上,由朝廷控制,如此既不损害税收,也能解决朝廷之需求。”
承平帝沉吟片刻道:“杜相是说与东吴开榷市?”
“不止东吴,与南唐之间亦可开市。”
这“开榷市”之语一出,底下群臣顿时议论纷纷,立即便有人跳出来反对:“万万不可!与敌国开市,定会有奸细趁机混入,岂非因小失大?”
“敌国可遣人入我境内,我亦可遣人入敌国境内,有何不可?”
梁颢对杜延年的意见几乎是本能地提出了反对:“我朝自开国以来,三次与敌国开榷市,但都不过三五年时间便停止了,可见开榷市本身就是弊大于利。”
杜延年斜了梁颢一眼:“三次与敌国开榷市恰恰说明,朝廷有需求之际开榷市可缓解燃眉之急,这本就是有效之策。”
“杜相,如果这榷市真的开了,你准备拿什么去贸易,又跟对方换什么呢?”承平帝提出一个问题。
“陛下,自允许民间开采铜铁矿以来,铜铁锭输送入京数量不少,除供应军中之用以外,如今还余有万石之数,若能以这些金石换回粮食,则今年的粮荒可解!”
刘琰见朝议的方向已经背离了原先的设定,此刻又见承平帝似有心动之色,忙上前道:“陛下,铜铁乃军备物资,岂可资敌?陛下三思!”
“刘中书此言差矣,铜铁固然是军备物资,难道粮食就不是吗?将士饿肚子的时候能啃铜铁充饥吗?”杜延年毫不退让。
“这......”
“陛下,自古有言‘民以食为天’,又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以人为本,本治则国固,本乱则国危’。现如今,让百姓活下去就是最大的民本,让百姓吃饱肚子就是当务之急,民生之前,其他诸事皆可退却!请陛下三思!”
杜延年这番话掷地有声,话音刚落,一绺浓黑长髯从人群中闪出,邱维屏出列高声道:“杜相言之有理,臣附议。”
紧接着鲁王、定国公、曹国公及户部、礼部、刑部三部堂官、盐茶使、太常、光禄、鸿胪、司农、太府各寺卿纷纷附议,就连一向不大发表意见的老好人岐国公都站了出来。这些人未必个个都是为了公义,不乏想从中牟利者,但此刻义也好、利也罢,目标竟然都是一致的。
承平帝见三品以上朝臣大部分都支持杜延年的主张,当即允准,此事便交由鸿胪寺前去与两国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