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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五)简单粗暴的分析

从来送信的斥候们前言不搭后语的凌乱叙述中,齐元直倒是很快就总结出了莱阳城的战况,以及敌军动向的答案:面对仅有两万多北洋海盗人的攻击,梁元超过于轻敌,率部出城决战,并未凭城固守,结果却一败涂地。

齐元直增援过去的部队中,有投降的军官为保命,立即招供了墨阳城太守齐元直,现在就呆在清树湾村。

清树湾村的确是没有什么军事价值的,但是墨阳城却是个战略要地。他们只要过来杀了齐元直,墨阳城里群龙无首,这可能就会使他们在将来的攻击墨阳城的行动中,效率就此大大的提高。

目前的清树湾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守备部队了,相当于空城一座。

齐元直所带来的两千兵马也都在莱阳城一战中丧失殆尽。但是库尔斯特拉的部队并不知道这一点。在他们看来,战略要地墨阳城的城主既然在这里,那就必然还是有军队保护着的。所以他们非常的重视,派出了五千骑兵企图来奔袭清树湾村。

骑兵部队速度很快。他们的目的其实也非常的简单,就是率先来击破齐元直所率领的部队,直接杀了齐元直大人。然后马上就可以返程跟上大部队,跟着一起去攻击墨阳城,并夺取墨阳大桥,以便渡桥北上,向青龙帝国的腹地进军。

“原来这支部队是冲着我来的啊!”齐元直分析了半天,终于轻声自语道。

听了这个分析结论之后,这刘云文的心思可就立马活络了起来。

他马上就暗想道:“万一局势不利了,咱们立刻让亲兵们将齐大人给抓起来,绑送给那些什么库尔什么拉的大军。说不定这可就是咱们自个儿的一条活路呢……”

齐元直倒是不知道刘云文有这般毒辣的心思。他只是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下去了。五千大军,而且是骑兵部队,这特么的也太看得起咱了吧?

库尔斯特拉军队的战斗力岂可等闲视之?莱阳城五万多的兵,被人家两万人就轻轻松松地击败。好家伙,现在居然又分出五千兵马来对付我?

他愁眉苦脸地想道:“也许这次咱就要死在这里了呢?……一辈子从来没有来过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结果来了居然就是送死来的?给人瓮中捉鳖了……”

齐元直当天晚上在床铺上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半夜三更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那个叫做江小龙的小叫花子一般的流浪孩子来了。

齐元直回忆道:“这小家伙说的对呀,两千兵马去了能顶个屁用呀。还不如偷袭对方的软肋——还真是像他所说的,出其不意,踹他后背……”

这小鬼头看起来确实是诡计多端的样子,说不定还真可能有点儿什么办法的……

这样想着,齐元直就起身叫上两名亲兵,直奔牢房去了。

堂堂的一个成年人,而且还是平时被老百姓们看得高高在上的一个太守大人、朝廷官员,要去向一个小孩子讨主意,这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就算是此时的齐元直,其心里也别扭得很。但是,他确实是觉得自己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的了。

况且在眼下这个危急的关头,就算是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了,那自己作为一名朝廷的官员,总不至于就这么丢下这里的老百姓,一个人跑路吧?——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再者说了,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说,你跑了又顶什么用呢?他库尔斯特拉的军队并不知道你跑了呀。他们还不是照样要冲到这个小村庄来祸害百姓吗?

如果找不到齐元直他们当然就会乱杀无辜——这是必然的,如果他们把这里真的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齐元直的话,那保不齐他们就会一狠心,来个统统砍光——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这是侵略者必然的想法——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那我齐元直的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齐元直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牢房的门前。

这清树湾这样的穷乡僻壤,什么都简陋。所谓的牢房也不过是在石窟般的库房里,另外开辟出来的几间地下室而已。这牢房里面也只不过关押了两三名犯人。最里面的一间就是关押江小龙的地方。所谓牢房的房间,也无非就是用木栅栏隔开的一个个小单间而已。

地下洞窟阴冷潮湿,散发着混合着屎尿和汗臭的恶心气味。地牢里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江小龙蜷缩在一张分不出什么颜色的干草垫子上正在睡觉。

他被叫起来的时候还睡眼惺忪地分不清东南西北。

亲兵的火把映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的,有些阴森和诡异。

齐元直蹲下来,却不知如何开口,倒是江小龙打破了寂静,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怎么了?前线被人家给打惨了?”

听了这句话,齐元直便有些兴趣起来,问道:“是牢房的看守告诉你的?”

“他们才不会告诉我呢。”江小龙不屑地回答道:“他们觉得跟犯人根本就不值得说话,就好像是对待要被宰的猪羊那样。你见过哪个屠夫会跟要被宰的猪羊说说话的么?”

“那你是怎么知道前线被人给打惨了的呢?”齐元直饶有兴致地问道。

“熊王死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江小龙淡淡地说道:“你这深更半夜的来打扰我的好梦,难不成你是因为失眠来找我喝酒聊天的?”

“哈哈哈。”齐元直大笑之后,心里却暗暗震惊于对方分析问题的冷静与透彻。

“说不定这毛孩子还真有什么办法呢。”他这样想着,于是开诚布公地说道:“是的,你说得都对。现在,库尔斯特拉的五千精锐铁骑正在直奔清树湾村而来,你有什么……想法?”

江小龙沉默了。

齐元直焦急地看着他,心中却暗道:“我这简直真是疯了,急病乱投医啊。这毛孩子懂啥啊?我竟然想着找他来讨主意。果然老话说得好:凡是在床上睡梦间的所有胡思乱想都是扯淡,都是非常非常荒谬的。醒过来之后你就会发现,现实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忽然看到江小龙微微一笑了起来,然后用略微有些嘶哑、但是依然镇定的声音说道:“大叔啊,他们这是冲着你老人家来的。”

“为什么?”齐元直心里很震惊。他惊讶于这小子的想法与自己的不谋而合。这就更让他有兴趣要想听听这毛孩子的亲口分析。

“你自己心里清楚。”江小龙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是墨阳城守。杀了你,墨阳必定大乱。”

“五千骑兵部队,哈哈,看起来他们还是挺重视你的。”江小龙接着说道:“他们这是志在必得啊!而且呢,他们肯定还担心你的手上,保不齐还有两、三千的守卫部队?”

齐元直听了这话,心里是非常震撼的。他心想:“这小子还真行啊!果然是不能以常理来度之的。还真他蛤蟆的有两下子!”

“在这么短的时间,我基本上还是什么都没说呢,就凭这么一点点的信息,他就能分析出这么多的道道来,你换成是一个成年人——比如清树湾村的大多数没文化的那些居民猎户们来试试——他们就不可能会想的到这么多……”

他于是正襟危坐,整肃妆容,正儿八经地问道:“那么,小兄弟,可有良策?”

“良策也许有,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江小龙的惫赖劲儿倒上来了。

齐元直只好威胁着说道:“你要是有好的主意,我就能保你没事。你要是什么主意也没有,那我就只好把你交给刘云文了。他怎么处置你,我可管不着了,也没精力管了。”

这是个赤果果的威胁,但是江小龙却并不这么看。

“好吧,就等你这句话呢。说话要算话哈,你是个好官儿,不像刘村长那样说话不算的。所以我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好主意,你可不能不管我。”

齐元直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本官一向是说话算话的,绝不赖皮。有什么好主意你就赶快说出来吧。”

江小龙慢条斯理地伸了个一大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顾左右而言其他似的说道:“有酒有肉么?老子特么的已经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半夜都睡不踏实,肚子里饿的叽里咕噜的,吵死人了。”

“倒是会摆架子。装神弄鬼的。”齐元直心里暗暗地颇有些悻悻然。

这倒也不怪他。任谁碰到这样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心里总是很难以破除那种“小孩子家能懂啥呀?”这样的根深蒂固的观念。

即使是这小孩子能将许许多多的事情都给说中了,也很难改变人们的想法。不可能让人一下子就产生,像是面对一个老成持重的成年人那样的尊敬的念头的。

但是齐元直很快就说服了自己,还是先听听他要说的是什么才好,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想到这里,他于是郑重其事地吩咐手下人道:“你们赶紧到厨房去,看看有什么好酒好肉的,多弄一点来。别把咱们这个杀熊的小英雄给真的给饿死了。”

江小龙倒是有点儿顺杆爬了,接话说道:“我说,咱们还是到上面去吧。看看这里的环境,又脏又臭的——这哪里是个商量军机大事的地方?更别说是像吃饭、喝酒这样的事情——这可是人生最重要的头等大事了。”

齐元直环视左右,见几个牢房里的囚犯们都醒了,纷纷爬到离这里最近的栅栏处,双手握着木桩栏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们的这个方向。

他说得对!这里还真不是一个能商量重要事情的地方。

“好吧!”齐元直吩咐手下人道:“带江……小先生到我的书房去吧。”

齐元直的书房其实就是刘云文的书房。由于齐元直的到访,刘云文特意空出了几个房间给齐元直用,其中就包括了这间书房。

江小龙破衣烂衫,浑身恶臭,手上戴着手铐和铁链,脚踝上也稀里哗啦地戴着铁脚镣子,神态自若,大大咧咧地坐在书房正中的小圆桌边,开始大口地吃着肉,还不时吸溜吸溜地喝着酒,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完全不在意万紫霞对他的肝脏部位的严正警告。

他的前世是一个很讲究很体面的科研人员,是个老百姓俗话中的科学家,不仅多才多艺,而且生活中也相当的讲究、相当的有品位。但是现在不同了,虎落平阳,环境所逼,落在了生活的最底层,而且是古代最贫穷最落后的乡村的最底层。

沦落至此,他也想开了,也认命了。没有办法的事情,根本无力改变,那就只能去适应它了。所以现在的他也很粗鲁,而且对这种粗鲁的做法非常的坦然和自在,

齐元直很有耐心地看了他老半天的粗俗吃相,终于忍不住问道:“库尔斯特拉大军兵精将勇,我带出来的兵马已经全部派出去了。这个小山村目前可以说已经是……完全没有武装力量的……空城……空村庄一座了。你有什么……看法?”

“莱阳城彻底完蛋了?你派出去的人是不是一个也回不来了?”江小龙头发凌乱,沾满了枯草,脸色肮脏,两只眼睛倒是贼亮贼亮的。

齐元直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守将梁元超战死,五万多守军一败涂地。我派去的援军,也都折损在那里了。”

“唔,双方大军对垒,您老人家派了两千人就想上去硬刚,不输才怪……”江小龙嘟囔了这一句之后就再不说话了,继续心满意足地享受着他面前的美食。

齐元直听了那句嘲讽,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嘴硬了一句:“你小孩子懂什么……”却不再说下去了,瞪着江小龙又看了半天,最终有些坐不住了,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问道:“喂,你到底有没有什么……想法?”

江小龙抬起头来,在火把的光亮照耀下,瞪着一双贼贼亮亮的眼睛,理直气壮地说道:“当然是跟他们去打呀,还能有什么想法?难道大家都伸着脖子等着他们来宰了放血啊?”

齐元直为之气结,半天说不出话来。但是仔细想想,却发现这话也没什么毛病。于是说道:“可是我们的手上已经没有兵了呀!拿什么去跟他们打?”

“不如……”齐元直犹豫着说道:“本官挺身而出,让他们抓去杀了好了。也能保护这一整个村子的村民,不被他们所蹂躏……想了很久,我看也只有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你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办法。”江小龙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一边穷凶极恶地对付着一只大猪蹄子,一边嘟嘟囔囔地说道:“不是还有两千多的村民么?此地民风彪悍,猎户又多,都组织起来啊……反正打不打都要死,难道就这么任人宰割啊?”

他是真的太饿了,简直就有点饥不择食的样子。

“再说了。”他满嘴是肉,说话的声音也就含含糊糊的:“你不是还有两、三百的亲兵么?村长刘云文那里不是还有一、二百的家丁么?不是还有衙役、仆役一、二百号人么?不少了!反正人人都是要死的,不如背水一战,大家齐心协力地杀出一条活路来!”

说完这句话,江小龙又从正在啃着的猪蹄上翻了翻白眼,含混不清地回答齐元直后面的那句话,说道:“你倒是挺圣人的。但是朝廷用你是为了治理和保卫墨阳城的,又没任命你为清树湾的村长。你死了倒是轻松了。那墨阳城怎么办?”

齐元直想了想,觉得这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于是点了点头回应道:“也对!墨阳城是本官的职责所在。所以,我不应该死在这里……要死也是应该死在墨阳城的……”

“这个问题你倒是说的很直白,很简单,却也还……真是这个道理。但是,他们莱阳城,朝廷的精兵五万余人尚且一败涂地。咱们就靠现在这点力量,怎么打得过呢?”

“谁让你跟他们硬拼了?”江小龙说道:“那不是找死么?让村民老百姓跟正规骑兵部队去硬刚?你就是再多几倍的人也不够拼的啊!得想办法好吗?再说了,朝廷面对的是几万库尔斯特拉大军。咱们这个村庄,他不是才来了几千人吗?”

齐元直的心里简直有些生闷气起来。江小龙说的话,句句都是直白、简单、粗糙而且生硬到能撅你一跟头的那种。但是细想起来,却又什么毛病都找不着。

正所谓话糙理不糙,他说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粗暴,但是你愣是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齐元直于是问道:“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江小龙这时候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伸着懒腰说道:“我要先洗个澡,睡一觉。齐大人您先去把人都组织起来。明天一早咱们就去看地形,制定防御计划。”

他站起身来,忽然又瞪着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说道:“齐大人,你最好先把刘村长、刘大人给先收拾了。”

“不然等不到库尔斯特拉的大军来到这里,您一定就会先被他给害死的……而且……只要有他在,他手下的人你一个都用不上,还得时时提防着那些人暗中给你使坏。”

齐元直听了这话,但是并没有听进去。因为他相信这是因为江小龙和刘云文之间的矛盾,所以他会说刘云文的坏话。实际上是不可能严重到这个程度的,所以他并不是十分的重视。

在江小龙说这番话的时候,齐元直的心里其实已经走神儿了。他脑子里其实在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这小子的眼睛怎么是贼亮贼亮的啊?不是说他伤病严重么?难道已经好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江小龙的上辈子蒋宇涵就有这个特点。不管身体状态怎么样,他只要大脑一飞速运转起来,他的眼睛就会发亮,各种各样的鬼主意嗖嗖地像泉水一般地往外乱冒,说话的语速也会变得飞快。

每逢这个时刻,他的助手就经常是跟不上他的节奏了。即使是速记好手,往往也不一定能把他的各种想法和各种命令全都记下来,非得使用录音设备不可。

这倒不完全是因为他的语速非常的快,快到人们无法跟上。而是因为更多的时候是,因为他的各种命令有时候是混乱不堪的。往往后面突然冒出来的一些新主意,很有可能会推翻前面所下的命令,这就让人跟不上趟儿了。

但是如果是他在更加专注地思索某些逻辑性很强的问题的时候——比如说研究某些学术上的问题或者是下棋的时候——他的眼神往往就会暗淡下来,不再兴奋地鸡飞狗跳,而是会双目茫然地盯着某处地方,看似呆若木鸡一般。

齐元直首先安排人带江小龙去洗澡休息,然后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江小龙句句说的都在理,他不得不照着去做。

这让他齐元直也感到十分的恼火。因为这毕竟是一个孩子说的话啊,自己就要这么一字不错、不打折扣的去执行?这是多没面子的事儿啊?

但是细想之下,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江小龙的分析简单粗暴,但是好像完全不能反驳……

想来想去,齐元直终于就这么悻悻地走了。他首先想找村长,于是就直奔村长刘云文的卧房而来。

对于江小龙刚才对他所说的关于刘云文的问题的警告,他倒是没有怎么在意。这孩子可能在刘云文的手上吃过不少的苦头,恨他是必然的。

谅他刘云文还不至于敢对自己动什么坏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