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上玄月。
月光像倒挂的瀑布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长安城。此时距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但街上已经少了行人。
和平坊,童河带领着一队十几人正在巡街。巡防营主管长安城治安,只是近些日子他们的老大陈统领不知为何被其父兵部尚书禁足在家,听说连差事也要辞了,这让整个巡防营也人心惶惶。
上头正在物色新的大统领人选,这让几个副统领激动万分,各自手段尽施,争的不可开交!
不过这与他没多大关系,他不过是个正七品的果毅校尉,离那位置差的很远,就好像是隔着几座大山那么远。
巡防营大统领是正四品的武职,陈聪曾在东境立下过军功,受封正四品忠武将军,又有他父亲做靠山,回来后就坐上了巡防营大统领的位置。
在长安城来说,这个官职不算很大,可权力不小,是个香饽饽。除了禁军和长安府,下来就是巡防营了,毕竟手底下也有一万多人,无论是对上面的朝堂大佬还是下面的普通百姓都是个实权官职,所以想要争这个位置最次也要是个从四品的宣威将军,除此之外背后还得有人。
童河对这些争斗倒不感兴趣,对他来说谁坐上那位置都一样,他就是个巡城校尉,还是在西城!
他感兴趣的是最好多争一段时间,巡防营群龙无首,对下面的管束也松懈了很多。陈聪虽然是兵部尚书的大公子,可身上少有纨绔气,除了做了个情圣让人诟病,在巡防营却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他在的时候上到几个将军下到最低的兵卒都得打起精神来,这位大统领的军法很严,在他那里少有情面可讲。
就像今天,若发现他是喝了酒来上值,少说要一顿军棍,说不定连巡城校尉也做不得了。
酒啊是好东西,可以买醉,可以消愁!曾几何时他也是意气风发,想要沙场建功的,可是近十几年来边境少有战事,大秦也国泰民安,就是土匪都出不了几个,对他这样没有背景的想要建功太难了,就这巡城校尉还是花了不少银子打通关系弄到的。
职位虽然不大,平日也辛苦,可油水多啊!既然当不了将军,那过几天滋润日子也不错。
想到这里,童河又忍不住心里痒痒,那春香楼的姑娘可真是娇嫩啊,等下了值定要好好快活快活!
和平坊在西城西南拐角,在下边就是永阳坊,是偏的不能再偏的地方,这里住的都是最底层的老百姓,加上这个点了,街上连鬼都没一个。
童河转了一圈空荡荡的,不免有些烦躁,真特么无聊!
“都别他妈松松垮垮的,瞧你们一个个熊样,喝点酒站都站不稳,出息!赶紧的再去前面转一圈,完了交职都回家抱娘们去!”童河摇摇晃晃的说道,惹来一众人大笑。
“童爷,您是惦记春香楼的姑娘了吧,听说那里的姑娘可水灵了,啥时候叫咱们也尝尝啊!”随即有一个小兵说道,他也喝了不少酒,连甲胄都穿的松松垮垮。
“滚犊子,就你那小身板,不怕被吃干净了!好好跟着爷混,回头给你说个媳妇,生几窝崽崽,逛他妈什么青楼,爷是那样的人吗?”轻轻踹了那小兵一脚,童河调笑道。
那小兵也就十六七岁,还是个娃娃!
一众人哄笑,却有一个青年皱起了眉头!他没有喝酒,一身衣甲也穿的整齐,看着这些个兵不兵痞不痞的人,心里有些厌恶!
“李超……李超……妈的老子才是校尉,你他妈的走老子前面了!”看着那青年一脸不愉的越过他向前走去,童河叫骂着喊道。
“别他妈的摆出一副死人脸,老子知道你有本事,心气也高!在巡防营是屈才了,可你虽然叫李超,你爹可不是刑部侍郎,甭管你看惯看不惯,你都老老实实的看着,否则别怪老子不讲情面!”见李超不搭理他,童河快走几步冲到面前指着鼻子骂道。
“童大人,你也曾立下过战功!”李超有些不甘的说道。
童河愣了,放下了手指,又沉默的一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陈年往事了!”随后他的神情就有些落寞,酒都好像醒了些。
“爷爷爷,爷!童爷看前面……”突然方才那个说话的小兵声音颤抖着说道。
李超心里一惊,急忙快走了几步,猛的拔出了刀!
起风了,月光下,不远处的一棵柳树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正在跳舞!她舞姿优美,身材婀娜,嘴里更是低声吟唱着,如泣如诉,然而……她竟没有脸!
“叮……铛……”
忽然有铃铛声响起,那女子消失了!
“那夜凭栏处……幽会郎君于小楼……君温柔低语……妾情意绵绵……”
“咯咯……”右手边的屋顶上,随着那隐隐约约的吟唱,女子再次出现!
还是那白衣,还是那优美的舞姿!
可是突然一闪,那女子再次消失!紧接着,柳树下她再次出现!
“童大人,妾跳的可好看!”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正在跳舞的白衣女子头颅猛的飞出,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突然张开了,像一个巨大的嘴巴,更有森寒的牙齿露出!
月光下,曼妙的身体消散,却有回音弥漫!
还是那吟唱,还是那词句!慢慢的,轻轻的,柔柔的,幽幽的,最后竟都化作了凄厉了惨叫,伴随着那可怖的头颅飞向了童河!
一股阴风与那头颅一道猛烈的袭来,带着如地狱般的寒意!
李超神情惊恐,额头上冷汗直冒,他一刀劈下,将那头颅砍成青烟!
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原本消失的无头躯体猛的出现在他面前,而且还不是一个!
两个,三个,四个……
在柳树下,在屋顶上,在长长的街巷,更在他们身后!
“啊……”几声惊恐的惨叫,几个兵卒忍不住吓破了胆,扔下手中的刀,疯了一样的向后跑了。
他们撞破了那些无头躯体,从她们化作的青烟中横穿而过!
“鬼,鬼,是鬼……”
“呵呵,奴家死的好惨啊!”
“哐当!”一声李超的刀掉落在地上,一颗心像战鼓一样“咚咚”跳着,他瞳孔放大,一张脸变的惨白!
那出现在他面前的无头躯体在靠近他的那一刻突然生出了一颗脑袋,脑袋上是一张清丽甜美的脸。
可那张脸在轻轻一笑,在说完那句呢喃后突然就开始变幻,腐烂,最后变成了一张狰狞可怖的鬼脸!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啊……”连着几个疑问,童河像是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情,在一声响彻夜空的惊叫声中,他“噗通”跪在地上,眼睛里流出了血泪!
李超失去了知觉倒下了!
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兵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滚了出去,血淋淋的睁开的眼睛中依旧带着惊恐!
还有几个人都被分尸了,肢体洒落一地,他们都是没能跑掉的人!
夜彻底静了下来,子时已到,长安城宵禁了。
……
次日,长安府尹贺知孝在府衙后堂正厅中来回转圈。
“饭桶,饭桶,都他娘的是饭桶!我养你们干什么,啊!七天了,一会死一个,一会死一个,今儿个到好连七品的巡城校尉都死了,你们却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一点线索,干他妈的什么吃的!”
贺知孝破口大骂,短短七天的时间,一个落第书生在自家澡盆里淹死了!西城柳家的大公子光天化日之下自个点了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昨夜一个正七品的果毅校尉跪在和平坊大街上,瞪着眼睛死了。
仵作验尸居然说是吓死的!简直是扯淡,一个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老军武竟然吓死了,能不能再找个更扯的理由。
“童河是吓死的,剩下几个被分尸的呢?什么情况,就没发现点什么吗?”深深喘了口气,贺知孝坐在椅子上气的浑身都抖。
“没没有,看不出是被什么利器所杀……”说话的是个捕头,正是那日缉拿叶千尘的那位吴捕头吴同。此刻他额头的汗珠不要钱的往出流,他从没见过自家老爷发这么大的火。
听了他的话,贺知孝脱了鞋子就砸了过去。“没有,不知道,你今天早上吃了什么知道不?”
“还,还没吃呢?”吴同战战兢兢。
“我……”贺知孝顺手拿起个茶杯又砸了过去。
“好了,堂堂长安府尹像什么样子!吴同你先去吧!”正在此时从内堂走出了位女子,这女子一身白色长裙腰间紧束,生的沉鱼落雁,国色天香!
她看不出年龄,但绝美的容颜上带着淡淡的威严,竟是比贺知孝还要有气势!
吴同忍不住偷偷看了两眼,虽然时常见面,但依旧心跳不已!
“还不滚!等着我请你吃饭呐!”见吴同还傻愣愣的站在那,贺知孝越看越气。
“是是,卑职这就走!”吴同吓了一跳,以为被发现了什么,急忙转身溜了。
“怎么,这案子很棘手?”女子问道。
“七天三个人,除了那个书生还都是有身份的,扯淡的是到现在没有一点线索。再查不出来,我这长安府的大门估计都要被人砸了!”贺知孝揉着眉心,苦恼的说道。
“没告知大理寺和刑部吗?”女子见他一脸愁容,上前去给他按揉着头部。
“屁都没查出来怎么上报刑部,至于大理寺他们最近倒是积极,可还是什么都没查到!”贺知孝无奈。
“大理寺平时能省事就省,恨不得什么都交给你,这次怎么又主动了?”女子有些好奇。
“哼,这说起来还要感谢镇北侯!若不是他搞出来个镇抚司,那帮人还不会这么积极!”突然贺知孝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了给他按摩的女子。
女子听了他的话正在想着什么,可一低头瞧见他的眼神,立马有些愠怒,伸出手在他脑门上狠狠的拍了一下:“接着说!”
“哎呦!”贺知孝揉了揉额头。
“镇抚司有权清查大小所有案件,甚至可以越过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乃至相国府直达天听,这帮人现在生怕被抓到什么把柄。牟足了劲查案办案,就这几天听说把积压了好多年的陈年旧案都清理了一遍,刑部也是如此!”
“若是搁往常,那自是要我查的明明白白才愿意接手,如今就恨不得天下太平,别说这么大的案子,就是出个小偷小摸他们都不敢放过,生怕出什么漏洞!”贺知孝有些鄙夷耻笑。
“既然如此,那镇抚司呢?”女子又问。
“呵,说来也怪,镇抚司建立也快一个月了,整个长安城都战战兢兢等着这位小侯爷如何出手,可这小子呢据说连镇抚司衙门都没去过几次!最近更是和武安侯兴致勃勃的建酒坊做生意,真不知他在搞什么明堂!”
“他倒是聪明!知道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盯着他,反而避重就轻做其他的事情,这样免得出头就被针对,也让长安城看到,对于这什么镇抚司他其实并不在意,都是陛下旨意!”女子沉吟的片刻说道。
“话是如此,可我总觉得这小子没这么简单!”贺知孝有些皱眉。
“叶家的人有哪个是简单的!”突然女子淡淡一笑道。
听了这话,贺知孝没来由心里一酸:“娘子你该不会还念念不忘吧!”
“啪”的一声,贺知孝后脑勺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给你出个主意!将这案子报给镇抚司,反正你也没头绪,不如交给他们试试!”女子白了他一眼,恶狠狠的说道。
“不行!现在所有人都避着镇抚司,生怕他插手,大理寺刑部之所以这么积极就是不想给那小侯爷一丁点机会,我若是主动凑上去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贺知孝当即拒绝,分析道。
“哼!怕什么,你可是秦国公府的女婿,我倒要看看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找你麻烦!”这女子正是老秦国公的二女儿韩云芳。
“娘子霸气,为夫就喜欢你这样的!不过……”贺知孝还是犹豫。
“不过什么,你不去的话我就让柔儿去,她对那位镇北侯可是想见已久了!”突然韩云芳扭头一笑,故意说道。
“等会,我去,我这就去!你把贺晓柔给我看紧了,绝对绝对不能让她见着那叶镇北侯!”一听要让女儿去见叶千尘,贺知孝噌的跳起来,一溜烟的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