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起初只以为程曦是要来过过捡漏的瘾,顺便看看她的新店。
毕竟和服装是完全不同领域的。
结果来了潘家园以后,她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程曦是为了一个人来的,王伟。
之前说过,王伟把三个妹妹从老家山坳子里带了出来,一起在京城生活。
三个妹妹因为都没有京城的户口,所以从一开始,就只能在工厂里做做临时工。
哥哥带妹妹们脱离火坑,是有条件的,要每个月定期往家里寄钱。
可王伟的工资也就这点儿,大部分寄回去以后,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妹妹们看在眼里,也心疼感激哥哥,所以她们工作格外的勤奋辛苦,也不乱花钱,一家子的力气往一处使,把钱都省下来,给哥哥存着,以后给他娶媳妇用。
她们遇到合适的男人,也不扭捏矫情,只要对方不是恶人,只要对她们家里人好,她们就嫁。
后来,王伟突然申请换了单位,去了最危险的部队,当了最危险的兵,去完成最危险的任务。
那真是完全的拿命在搏。
妹妹们或多或少猜到了一点原因,她们自责,可是她们无能为力,可除此之外,她们只能每天祈祷老天开眼,保佑哥哥平安。
三个妹妹一个嫁给了某工厂的一个小领导,对方二婚,前头老婆病死了,有两个孩子,不过人挺好的,很疼小媳妇。
另外两个妹妹都嫁给了潘家园这边的人,对方也是一对兄弟,虽然不是什么十足的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坏人,关键是对女人都还不错。
这两年兄弟俩合伙也开了个小店子,姐妹俩不用出去收货,日常就是看看店。
江晚以前不知道这茬,这回程曦来了潘家园,没逛多会儿就直奔那边去,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看到两姐妹的长相,她多少就猜到了。
姐妹俩似乎认识她,见到程曦,那表情……
江晚看的出来,也很意外,竟然是仇恨的?
程曦也觉得奇怪,明明她来过不止一次,以前虽然也说不上欢迎,但至少并不带这样的情绪,她心中直觉不妙,于是直接问她们:“王伟……他是不是退伍了?”
三妹年纪最小,又是个比较利索的性子,她一听程曦的话,当即就炸了:“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一边凶狠,一边又有眼泪忍不住窝在眼眶里。
程曦看的分明,脸色刹那间白了:“……为什么?他怎么了?”
王三妹:“……我哥哥已经牺牲了!他再也回不来了!你以后不用再来了!你走吧!我们家的事,以后和你再也没什么关系了!”
饶是江晚都听得忍不住心头剧震,她担心程曦会出事,赶紧一把揽住了她,给她无声的支撑。
姐妹俩的悲伤不似作伪,她们失去了哥哥,想要怨恨,却也觉得不能全怪在程曦头上,所以发泄完以后,王三妹就不再管她如何,径自拉着姐姐进了屋里。
程曦被江晚带回了店里,朱秋见她们情绪不对劲,赶紧把店里客人清空了。
看见江晚的眼神,他挠着头皮打哈哈:“都不是正经要做生意的,没事儿。”
江晚知道他在做生意上头一向都有分寸,也就不管他了。
程曦整个人都僵了,或者说,整个人的灵魂都离体了,目光呆滞,神情木讷,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不可能,我不相信。”
程曦在男女感情这块上,确实开窍的比较晚,可是,在她的记忆里,王伟陪伴了她很多很多年。
以前,王伟暗暗喜欢她守护她,她把他当成了好朋友。
后来两人突破了关系,却又很快分别。
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并没有太久,但是在她的记忆中,王伟是有不可忽视的存在的。
江晚陪了她一会儿,对她现在的状态感到担忧:“小曦,你要是想哭,哭吧,这里没有别人。”
朱秋一听这话,立刻乖觉地把店里的员工都招呼出去了,他自己也立在门口抽烟。
程曦眼眶泛红,她似乎很用力的在克制自己,可是克制不住,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不相信王伟真的牺牲了!
江晚安静地陪着她,抱住她的肩头,给她无声的安慰。
程曦:“是不是如果当初不是我,他就不会申请调去前线,是不是……是我,是我害了他。”
这话出口,她再也绷不住,双手捂住了脸,痛苦地哭了出来。
江晚任她哭了一会儿,才道:
“不要把事情都揽在你自己的身上,王伟他家就是这样,他如果要结婚娶妻,想要对女方负责,就要彻底解决家里的事情,这是他原身家庭的问题,不该由你或者其他任何人来承担。”
程曦:“……可是,如果不是我,他可以不用去前线的。”
江晚问她:“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去前线呢?”
程曦呆了呆。
如果是为了出人头地,那他之前的工作已经够体面,对于山沟沟里的人来说,已经十分有面子了,他根本不需要再为自己镀金,然后让家人为他自豪从而尊重他的任何决定,以及尊重他选的爱人。
他们是山旮沓里的文盲,不管怎么讲道理劝说,其实都没有用,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反而会适得其反。
所以,他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升职,加薪,给他们存上一笔养老金,让他们有足够的钱花,不至于再为了钱找来京城,从而破坏甚至伤害到他的家庭和爱人。
他爱程曦,要保护程曦不被他们伤害,他也不能完全不管亲生父母。
做人的道义,让他不能做出抛弃亲生父母的选择。
江晚见她明白,叹息一声:“所以,就算没有你,他早晚也会走上这一步的,他的父母年纪逐渐大了,他不回老家,他们就会来京城的,你懂吗?”
程曦懂,可是王伟他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啊,她消化不了的这样的现实,心痛到无以复加。
江晚无声叹息,可能这就是命运吧。
如果王伟是那种会舍弃原身家庭完全不管不顾,不顾妹妹们的死活,也不顾父母将来年迈没人养老的冷血无情的人,恐怕程曦也不会爱上他吧?
所以,这就是两人的命运,死循环,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