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坊酒肆依旧讲着世子爷五六岁起就带着她的几个弟兄混迹在押运粮草的队伍中,走遍了十万大山的每个角落。
冬日里,积雪半人高,于她而言已经没过了肩膀。
别人看了心疼,让她骑在众人肩膀上前行,她从来不肯。
一次押运粮草被劫,她仗着自己有些身手,负责断后。
被人救起时一柄长枪穿腹而过,倒在血泊中。
她在营地躺了几个月才能下榻行走,可她的几个兄弟却再也没有回来。
听到这些,君莫离心说:原来云天音的腹部贯穿伤口竟是这么来的。
云家人都是硬骨头,就这样也能活下来,要知道他可是个出生起就靠药物喂养着的药罐子。
后来云天音当了火头军,行军大锅比她的个子还高,她没日没夜地练功,也严格训练她的弟兄。
她说以后再不许她的弟兄倒在自己面前。
老伯的二胡声声泣血,姑娘的唱腔悠扬婉转,席间宾客无不落泪。
那日,北境蛮族的铁蹄粉碎在了城墙下。
云家军打破了他们的联盟,吓破了他们的胆。
世子爷带着孤军闯入大漠,杀进他们的王帐。
草原上血流成河,世子爷手腕铁血,为边疆的百姓带来永久的和平。
他是大梁的英雄,也是草原的英雄。
杀声震天里,人人都敬畏她是魔童转世,可谁又知道草原人民称她是光明少年?
所有人都说她人狠心毒,战无不胜,可曾想过北境之行,回来的人也不过是十之一分。
寒山之巅,回首遥望。
多少袍泽孤魂难返,家人难聚。
琴声响彻长夜,有谁知道她是在祭奠那些永远沉睡在北境的亡灵。
君莫离听到这些,想起了雁归楼为萧露荷点起的引魂灯。
只因萧露荷说过:离家十五载,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雁归楼曾说过或许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孤魂难返,家人难聚。
可那时君莫离怎么就没想过,雁归楼无父无母,师门破败,他的孤魂要返回哪里。
他与云天音何其相似,可为什么会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二胡曲子悲凉,姑娘唱得哀伤:君山之战,血流成河,谁都知道魔童嗜杀,可有想过世子爷重伤未愈,是否还拿得起长枪。
破了重骑铁甲军,她光芒万丈。
她燃烧了自己的生命,让铁甲军铁蹄下寸草不生的悲剧不再重演。
父亲殉国,儿子成了叛将。天下之大,乐安城才是世子的家,她能叛去哪里。
一身铮铮傲骨,铁血丹心,终是伤在了他人唇舌之下。
见你卸了银甲,见你满头银霜,见你锁了傲骨,见你嫁衣红霞。
二十几万将士留不住你的身,十几万百姓锁不住你的魂,战事未平息,你以宝刀入鞘,猛虎做了囚笼之花。
一段唱词结束,许多人都暗自垂泪,唱曲的姑娘早已泣不成声。
君莫离一直不耻云天音的狠毒,每次有他出现的战场之上,几乎都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没有哪个将军会希望对上这么一个杀人狂魔,可她的武力值,她对战场上的精准把控,却又让人无法逃避。
好在老梁皇糊涂,亲手折了自己的双翼,没能让这个世人眼中的狂魔,乐安城眼中的战神继续成长起来。
只是君莫离眼中的云天音与世人所见皆不同。
那孩子双眼空洞迷茫,神志不清,口不能言,甚至可以说当日从无名山上所救回来的,只是他的躯壳,而他的灵魂还是永远埋在了那件白披风下。
他被折磨了三个多月未发一言,却在最后那片刻清醒时告诉他,“今日饶你不死”。
君莫离来到街上闲逛,往事种种不断浮现在眼前,可此时想不起与雁归楼数月相伴。
也想不起旬州城流离失所的百姓,眼前出现的总是那个带着满身伤,却还在抵抗的小小孩童,和那悠扬的琴声里为他讲的一段又一段的故事。
君莫离心说:到底是来了云天音的家乡,这里人们的所谈所讲都是他的故事,弄得我也勾起了诸般回忆,心绪不宁,看来是该离开了。
翌日后,君莫离带着两个随从出了城去,他所办差事并不急,皇帝命他为表感谢,给老梁皇带去的一盒东珠和一座珊瑚树,早在半月前就已经上路了。
而他自己,其实也不过是被放逐而已,他打算一路游山玩水游到皇城,与老皇打个照面,说几句场面话就走。
他虽恨极了云天音,也对老梁皇这种自折双翼的做法嗤之以鼻。
这日时至中午,他和肖风等人在官道旁的一个茶棚里喝茶。
迎面走来一个邋遢青年,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看不出本来面目。
衣冠不整,打着一双污泥不堪的赤足。
手中的酒壶不断往嘴里倒着酒,若不看他身边的马,通体干净雪白,这就是一个要饭的。
他的到来使其他茶客都纷纷掩住口鼻,只见那人并不将马拴在马桩上,而是松开缰绳,让马自行去找吃的,随后在最外边的一个长凳上坐下道:“小二,拿酒来,小二,倒酒。”
这时,旁边的肖风猛然拔出腰间长剑递了过去。
怒道:“叛徒,你怎么在这里?”
君莫离也在那人开口时,已知道他就是失踪半年的侗林
君莫离思绪千回百转,没发出半点声音。
却眉头微蹙,喉结略微有了几个不明显的吞咽动作,手持着的茶盏,那里面的茶水有了一圈圈的涟漪。
这时肖遥也凑了过去:“侗林,你这是怎么了?”
肖风长剑搭在侗林肩上,耻笑道:“怎么,没在你新主子面前摇尾乞怜吗?看你这副丧家犬的模样,是被赶出来了?没了殿下的提携,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席话毕,侗林没有搭腔,还是不住将酒倒进嘴里:“小二,拿酒来,倒酒。”
肖遥道:“侗林,你清醒点儿,你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侗林看着看着红了眼眶:“我还当是谁呢!肖遥,拜托好好照顾主子,他走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肖遥莫名道:“谁走了,回哪去?”
侗林满眼含泪,笑的张狂高声嚷道:“云天音,他死了,你们如愿了,如愿了,你们逼死了他,你们都如愿了,很好,好极了。哈哈哈哈哈。”
说完,笑的苍凉。
这时只听身后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却看君莫离手也在微微发抖。
侗林还在说着醉话:“哈哈哈,四十九抬棺木送葬,想找到他,你们做梦去,做梦去吧!哈哈哈哈,踏雪,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