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殿下在外游历结识了一些江湖人士,更懂得民间疾苦。
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皇帝一卷诏书,君莫离就由一个在家守孝的皇子,变成了皇帝的钦差大臣。
半个月后,君莫离来到了旬州,这里是灾害最严重的地方。
据说这里的雨已经下了两个多月。
百姓家园被毁,粮田被淹没,滔天的洪水冲垮了堤坝,昼夜不息,向东流去。
水中浮尸遍布,有人的,也有动物的。
巴山水库决堤,旬州城被决堤的洪水吞没,百姓死伤无数。
还有数不尽的山体滑坡、泥石流冲击,即使人们已经逃到了山上,也并不安全。
据地方上报,数天以前有一座蛇山,山体滑坡,冲出了大量的毒蛇。
而水中蛇尸,死老鼠、各种动物及人类的尸体混成一片。
也就是那时起,人们突然感觉身体发热,全身起疹子,伴随着呕吐、腹泻。
各种症状层出不穷,刚开始还当是风寒。
可后来有个小女孩儿,早晨怎么也叫不醒,她的父母将她埋葬了。
随后倒下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人们才意识到这应该是传染病,也就是朝堂上谈之色变的瘟疫。
君莫离进了旬州城。
南城已经没有了,当时冲走了多少人,无法估量。
中城有大半房屋仍泡在水里,倒塌无数,还未倒塌的也不敢住人。
北城未被大水冲击,但看房屋被水浸泡过的痕迹,当时水位也已经超过成年人的大腿。
西面的城墙倒塌了大半,护城河已经成了一条真正的大河。
河水污浊,水流湍急,还不时有人或动物的尸体飘过。
君莫离来到城北,也就是这一城幸存百姓的栖息之地。
可是来到这里他又看到了什么?
朝廷早就拨下了赈灾物资,可是在这里却没建一处粥棚,也没搭一座救灾帐篷。
有少部分大户人家,青墙黛瓦的房屋结实,里里外外住满了人。
大部分富户人家大门紧锁,也不知道家里人是冒雨搬走了,还是怕得疫病不出来了。
寻常百姓家的茅草屋倒塌了大半,未倒塌的也在滂沱大雨中摇摇欲坠。
沿街两边到处都是百姓。
有的用衣服给孩子顶着头部,有的顶起自家的锅盖为孩子挡雨。
有的一块小雨布躲在下面一家人。
即使雨已经很大了,君莫离还能透过哗哗的雨声,听到人们的阵阵咳嗽。
地上泥泞不堪,所有人都泡在水中。
用锅盖或草帘子,撑起这临时的家。
见到这一切,君莫离心中不安。
他在人们眼中看不见希望,有的只是绝望和死气。
而这些人有的染了疫病,有的得了风寒。
说到底,连日来的不见天日,连日来的大雨滂沱,无衣无食,人们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这时,君莫离在一个倒塌的院中看见一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一身白裙,头发很长铺洒了满地。
她的一只手压着心口,一只手挡着鼻端,双眼微闭,好似正在接受大雨的洗礼。
君莫离见了,瞬间红了眼眶,手中的油纸伞也脱落了。
眼前的画面与一个人重叠。
那是云天音刚吃下十殿阎罗没几天,她全身剧痛,却找不到缓解的方法。
有时将双手投入火中,有时拿些利器扎向心口,有时将头撞向柱子,侗林每天寸步不离地看着。
那天夜里,君莫离又是什么也没问出来,恼羞成怒,就将他双手吊在了自己的床榻前。
那夜也同现在一样,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一觉醒来,发现不见了云天音的身影,以为是逃了。
打开门一看,那个人就躺在院子里,大雨仿佛是她的救赎。
他眼睛半睁半闭,小手压着鼻端,唇角挂着笑意,睡得那么娴静。
身下的雨水已经没过的脖子和耳朵。
这些百姓已经对明天失去了信心,却依然固执的用这种能用的东西遮住头脸。
想那夜的云天音,带着满身的鞭伤,锁骨上未结痂的烙痕。
却是那倾盆大雨,给了他一夜好眠。
君莫离不知道一个人要被伤到什么程度,才会连人的本能都忘了,连躲雨都不会。
更不知道中了十殿阎罗到底有多痛苦。
当时急于追查雁归楼下落,加之这个人是敌国少帅,心中隔着师父的死和十几万将士的惨败,早已是怒极、恨极。
对于云天音,恨不能将她全身的骨头都一寸寸捏碎。
当时他抓过云天音的头发,将她痛打了一顿。
那时的云天音,双眼空洞,茫然,可依然是不言不语。
君莫离现在想起这些,并不知道有什么感觉。
怜惜、同情、后悔,这些情绪都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想起那日之后,云天音发热了好久,险些死去。
他每次回去,别苑里都会飘着满院苦涩的药味。
那个孩子每日每夜不得安眠,侗林偶尔会带她去后山寒潭小憩片刻。
那时君莫离以为云天音是想借着寒潭为自己疗伤,助自己恢复功力。
可当时侗林告诉他,只是想让云天音小睡片刻,而当时的自己并不相信。
从那以后,侗林就再也没对云天音用过刑,自己几次出手也都被他拦了下来。
想来那个时候,侗林就已经有背叛自己的打算了吧!
君莫离蹲下身,试了下女孩的鼻息,还好只是昏倒了。
将自己的油纸伞撑在了她的身上,吩咐身边侍卫道:“侗林,把这孩子带回去。”
身边侍卫道:“是,殿下。”
称呼变了,君莫离也想起来,侗林已经叛逃了。
君莫离带几人回了驿馆。沿途与他们所探查的街道一样,断壁残垣,房屋倒塌,泥泞污浊,脏乱不堪。
君莫离:“太守大人何在?还有,上一任钦差,何故刚到灾区就身染重疾故去,把这些都查查。”
“是,属下遵命。”
君莫离:“朝廷所派救灾物资到了哪里,还有,调动地方军事力量,命太守速速见我。”
到了晚上,太守大人才迟迟赶到,此人是个胖老头儿。
年纪在五旬以上,坐着官轿,身后跟着十几名衙役。
此人相貌猥琐,开口也几近谄媚:“下官不知二殿下驾临,有失远迎,求殿下恕罪。”
君莫离淡然道:“无妨,听闻这旬州闹了瘟疫,本王才急急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