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号响起,铜钵敲动,呼麦之声响彻四野。
李二和呼兰和二人,携手登上髙坛,开始歃血盟誓。
有武士协助右司盟温大雅,宰杀牲牛,割下其左耳,放于漆盘。
又有武士协助左司盟孔颖达,持玉敦(dui)盛牲牛之血。
后者和温大雅一起,蘸牛血分别书写早就草拟好的盟书。
深秋的上午阳光,照射在盟誓现场的每一个人身上,并不让人感觉到温暖。
风很轻,天很蓝,空气清澈如洗……
盟誓开始。
奏乐结束,万物肃静。
呼兰和可汗手持牛耳漆盘,李二肃立身右。
左右司盟手持盟书,对天宣读,诏告神明。
一为突厥文,一为汉文,双语并举。
那声音,低沉,绵长,起伏,沿着乌兰湖湖面和草野四散而去……
“大突厥呼兰和可汗、太原李氏渊唐公,为结盟事,对天地刑乌牛,玉敦盛血,以诚信之言,誓告天神爱喝汗。
告曰:天降杨臣,劫夺国柄。公卿宣淫,无复纲纪。荒湎于酒,敷奏停拥。广修馆河,罄天资财。肆意征伐,城郭空虚。四邻惶恐,兵祸民惨。政令严苛,道路以目。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志怀翻覆,言行浮诡。国祚将改,必有常期。故谶箓云,隋氏将灭。厌德之象,代终兆先。殄灭之期,匪朝伊暮。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北有可汗,南有唐公。轰轰隐隐,如霆如雷。主辅相承,解民倒悬。助渊兵马,他日南主。面北突厥,岁岁亲亲。
古建大事,必先盟誓。周礼司盟,尚书告誓。突厥与唐,虽信由中。分土裂境,宜有盟约。典戎在外,信感阴阳。诚动天神,重复结盟。
誓曰:突厥李唐,辜负盟曰。相互不睦,浪费兵甲。出尔反尔,背弃盟约。天地鉴遣,两方嫡臣。太原治政之,李渊……等为首之大小亲人、官员者;突厥执政之,乌兰和可汗……等为首之大小亲人、官员者。殃及罪孽,不克永年。如有此血,出血而死。有渝此盟,创祸先乱,违贰不协,慆慢天命,明神是督,天神是殛,俾坠其师,无克祚国。
若践之盟,天地眷顾。延年益寿,子孙千亿,永享太平。
于尔大神,其明鉴之!
……年……月……日。”
读毕,武士端上盛着牛血的玉敦,打开敦盖,递给呼兰和可汗。
李二郎有点忐忑,他分明听见呼兰和可汗沉重的呼吸。
这家伙,难道也不想喝这血腥气扑鼻的牛血?
他斜着眼光看了看,只见呼兰和可汗的喉咙子激烈地滚动,嘴唇也在止不住地微微颤动。
“喝了吧!这一次你占我便宜,先喝吧!”
“谁叫我……我李家求着你呢?”
“嘿嘿,下一次,下一次可就没这好事了,我要让你跪下来等我喝完再喝,而且要喝光……”
似乎感觉到了李二郎在观察他,呼兰和眼睛一闭,牙关一挺,屏住呼吸,唇齿间便留出一个细缝来。
“嗞——嗞——嗞——”
哇呀,这呼兰和可汗竟然将牛血喝出了声音。
似乎是为了表达什么,这呼兰和可汗竟然一口气喝下不好。
这让原本还想糊弄一下、意思一下就过去的李二郎,大感不妙。
呼兰和可汗可汗终于放下玉敦,面色有些发青,脸上的肌肉很是僵硬。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也不说话,而是像端着重约万斤一般的玉敦,款款递给李二郎。
那小眼神,似乎在说:
“兄弟,轮到你了,喝吧!”
李二硬着头皮接过玉敦,一股腥臊之气,扑面而来。
“哇呀,我好难受,想吐啊!”
李二感觉胸中一阵翻涌,有点忍受不住。
可是一想到大局,只能使出洪荒之力,稳住身形。
抬起玉敦,他顿时明白了呼兰和可汗当时的感受。
于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动作,一样的感受,李二郎有来了一遍。
牛血,真的不好喝啊!
这两位大佬,强忍着即将喷薄而出的腥臊,摇摇晃晃地拱拱手,却一个字也不敢客套。
这时,左右司盟孔颖达和温大雅各捧着一份不同文字的盟书,上前盖在牛耳之上。
然后,有二人共同抬着牛耳漆盘,下到髙坛,来到深坎之前,将之全部投入其中。
金器,玉器,写满符文的兽骨,以及好几头各色牲牛!
埋之,礼成,盟约算是正式地界。
当夜,少不了在乌兰湖边和天神教春神宫广场上,举办盛大的庆祝仪式……
第三日,李二等人带着盟书、丰厚的礼物南返。
按照约定,七日之后,突厥人将依约带齐兵马,大举南进。
过阴山,猛击和牵制大隋白道岭北大营。
而太原李渊,则发兵北进,袭击白道岭大营。
两厢夹击,击灭或击溃盘踞此地的骁果卫主力,大隋北地尽入其手,两家自是完成合兵。
那时,便是李渊的嫡女李秀宁带着嫁妆和第一批酬金,北嫁突厥之时……
恰在这时,北方有发生一件大事!
大隋名将、左光禄大夫、马邑太守王仁恭,死了!
马邑郡变色!
怎么死的?
被人砍掉脑袋,死的。
元凶,就是他引以为臂助的鹰扬府校尉刘武周!
事情的起因,却是因为刘武周和王仁恭的当家小妾翠儿有了。
有啥了!
有孕了!
六十岁的王仁恭喜当爹,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只要翠儿姑娘的掩护做得好,谁会知道这孩子是不是老王的?
可是,精明无比、号为女诸葛的崔二姑娘,竟然蹊跷地干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她竟然趁着老王因公外出的机会,跑了!
怎么个跑法?
将这些年王太守的绝大部分积蓄,来了个卷包烩!
啥?
那可是是千万的资财啊!
可还真是如此。
交子,为这年头的卷包烩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早有准备的翠儿夫人,将老王兑换好的交子,码得整整齐齐,装在一个巨大的粟末地黑牌大皮箱里。
然后,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带齐礼物、皮箱、丫头、仆从,坐上豪华四轮大马车,走了!
她告诉管家王兴,自己要去乡下娘家住上几日。
那里空气好,对胎儿好!
末了,还交给官家一封信,说等老爷两天后回来交给他。
他看后,自然会亲自来娘家接她回城!
老管家王兴虽然觉得不妥,但看着陪伴翠儿夫人的都是她当初从娘家带过来的人也就略微有些放心。
再加上翠儿夫人积威日久,也只好任她而去。
两天后,王太守从晋阳回来,却不见了让他牵肠挂肚的翠夫人,但收到了官家王兴转交的那封信。
王太守来不及喝口香茶,忙笑容满面地打开了那封爱妾家书。
……
“咕咚!”
王仁恭摔倒在地,面如金纸,晕过去了!
王兴大骇,太守府里乱作一团……
信里写啥了,能让王太守如此激动?
原来,翠儿姑娘坦白了。
孩子,不是他王仁恭的,而是人家高大英俊、强壮有力、知情识趣的鹰扬府校尉小刘的!
翠儿姑娘还说,老王多多保重,小刘才是她的菜。
不要找她,她要带着老王的继续,找一个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养育小小刘!
人才两空,最可恶的是这巨大的羞辱!
过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杀伐果断、肆意而为生活的王仁恭,怎能忍受如此冒犯?
所以,他……就晕过去了!
悠悠醒转过来,他下达的第一条命令,就是捉拿翠儿、将刘武周下狱!
刘武周,在干啥呢?
他,现在也心慌如狗。
因为,就在刚才,他也收到了一封信。
谁的?
情妇翠儿的。
上面寥寥数语,却是触目惊醒。
“王死鬼已知你我丑事,孩子和咱们所有的积蓄,我就都带走了,算是给我娘二俩的以后盘缠,别找我们,快逃!王死鬼会发疯! ”
慌,急,疯,痛!
王仁恭武将出身,杀性十足,这事儿暴露肯定会要自己性命。
仓促之间,自己要马上做出应对,逃,还是……
想不到翠儿这个贱货,竟然也给自己来了个卷包烩,这些年合作的好大收入都是通过这娘们存入到隋通钱柜。
那些换来的交子存单,可全都放在她那儿!
那可是自己大半生的继续啊!!!
痛,痛彻心扉!
“大哥,咋地啦?”
身旁的一个粗黑大汉,看到刘武周的模样,关切的问道。
“完了,中了贱人的恶当!为兄这次可有了性命之祸!”
刘武周一边流着冷汗,一边随手就将翠儿的书信丢给粗黑大汉。
汉子粗黑蛮壮,但却是个识文断字的人。
他看了一眼,也是一惊。
“大哥,这是那小娘皮留给你的?”
“可不是?原本以为这贱人攀附情重,是个知恩图报可培养的,谁知道竟然是个白眼刁狼!”
“这下,不仅惹了老王八,而且连咱们兄弟这些年的买卖积蓄,也卷去不少!”
刘武周咬牙切齿地吼道。
“大哥,要当机立断啊,这可耽搁不得!”
“要逃要斗,你一句话,兄弟我更着你干就是!”
黑大个子的话,说得异常干脆、大气。
“这个……”
刘武周有点犹豫。
“大哥,千万别这个那个的了!说不定,那王仁恭捉拿你的官兵,已经就在路上。”
“你栽了,兄弟我也难逃毒手!”
“不论如何,依那老王八的性子,逃还是不逃,咱们都是死啊!”
黑大汉伸出大手,使劲拍了拍刘武周的肩膀。
“那,敬德弟,你说咋办?”
“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咱们拼了!干他狗日的王八蛋!”
“干他……对啊,置之死地而后生,拼了!”
刘武周牙关一咬,脸上立即显露出决绝和阴狠的表情。
“招呼弟兄们,仔细披挂,干!”
“诺!”
这个叫敬德的黑大汉,“噔噔噔”地向外跑去。
敬德,全名叫尉迟敬德,本名尉迟融,敬德是他的字。
尉迟,乃鲜卑之姓。
朔州鄯阳县人,祖籍太安狄那。
早年间,尉迟敬德家是当地有名铁器商,既经营铁料生意,也开着好多铁器铺。
穷文富武,小有资产的尉迟家,也让尉迟敬德收到了较好的教育。
但是,这尉迟敬德自幼好武,身材也比普通小孩生得粗壮,所以拜了当地传奇名师谢弘。
谢弘,是当时着名的道家真人,武艺非常高超。
他根据尉迟恭的身形材质特点,教他的器械功夫,也是一长一短。
短兵器,也算是近战武器,是一对水磨竹节钢鞭的钝器。
长兵器,算是马战和长武器,是一把直背弧刃大马刀。
谢弘是名师,尉迟恭也算是良材。
转眼十数年过去,等尉迟恭二十五岁的时候,他已经将武艺练得入伙纯青。
回到家中家中的尉迟敬德,娶妻生子,继续传承祖业,经营家中的铁货生意。
此时的天下,正是纷乱乍起的时候。
皇帝东征的失利,激发了高阳一带的叛乱。
他应征参加剿匪,作战英勇,战绩斐然,因而被授朝散大夫,是从五品的文散官。
朝散大夫,皆无实际职务,是与朝廷有实际职务的职事官相对,也是有薪俸的官员。
职事官随才录用,迁徙出入,参差不定;散位则皆以门荫结品,然后劳考进叙。
商贾出身的尉迟敬德,自然是无法门荫入仕,只能劳考进叙。
这样,他成为了一名马邑郡鹰扬府地方府兵中的小武官,身居校尉刘武周旗下。
因为武艺高强、面粗心细,加上性格豪爽、手脚勤快,很得刘武周其中,视之为臂膀兄弟。
今日,他正和刘武周在营中说话,便看到了开头一幕。
见情势紧急,便出言推动刘武周先下手为强!
什么叫先下手为强?
原来,今年马邑郡大旱,郡内大部分山区老百姓受灾。
本来朝廷已经明令,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可是马邑郡太守王仁恭呢?
并不将此令放在眼中,而是忙着他的根本事务和生意。
生意好说!
自从娶了翠儿夫人,王仁恭可谓日进斗金,过上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富家翁日子。
根本事务怎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