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车马店冒起浓烟。
紧接着,栅门被“哐”的一下撞开,一匹黑牛拉着一架蓝布车轿像发疯一般冲了出来。
那牛,尾巴上竟然绑着点燃的油布!
紧接着,又一架疯狂车轿夺门而出!
又一架!
……
浓烟夹杂着火焰,哭喊声四起。
刚才突然爆发的砍杀,将好多人惊吓得钻进房子里藏了起来。
可这浓烟和火苗一起,附近躲藏的人们,立马都夺门而出,四散奔逃!
火牛阵!
浓烟!
放火!
恐慌四散的人群!
这就是特工阿布的小意思,说实话,干这些活他实在拿手!
搞情报的要么是浑水摸鱼,要么火中取栗,搞搞混乱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和生理上负担!
被成功引开的不明力量,等反应过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时,就已经迟了。
一个将头脸包裹严实的大汉,从敞开的后门进来,看看屋子两边一对大窟窿,眼露惊奇。
他钻进估衣店的那个窟窿,看着抱着自己脚掌、滚来滚去不断惨叫着的手下,不禁眉头紧皱。
那脚掌上,竟然插着一支长长的钎子,烤肉钎!
“这么厉害,你是谁?”
大汉对着黑乎乎的旧衣仓库和那扇朝外大开的门,喃喃自语。
手起刀落,惨叫声戛然而止!
“一个不留,一点不剩!”
大汉森然下令。
王都城,南北向,北小南大,南部向西弧线突出,整体形状像一个骆驼客的皮酒囊。
说得更形象点,就像一只剁掉干腿后的猪火腿剪影。
这王都城一共分四个部分。
北城,王宫,衙城,民城。
每个部分之间,都有高大的界墙隔开。
顾名思义,北城是卫戍部队的驻扎地,也是整个王宫直通城外的水陆码头之一,也是一个地道的王幢军控制的军事码头。
王宫,俗称内城,是老高家,特别是高大元一家子所居住的地方。
衙城,俗称中城,自然是各级衙署和高级贵族豪宅所在。中里台也在这里,正居于王宫通往衙城的两门——靖海门和朱雀门之间的城墙之下。
民城,俗称外城,那当然是顶级权贵之外的老百姓居住生活的所在。民城和衙城之间也有两门,分别为正阳门和万福门。
而民城再往外想出王都城,就有四个门。分别是东门离门,南门车门,西门景门,北门玄门。
四门之外,是一条环城大河,此河名叫离水。东门便是因此而得名。
正阳门直通车门,此大街叫车街;离门直通景门,此大街叫景街。
车街和景街交汇的地方,叫七星里。
七星里有东市和西市。西市是牲口、奴隶买卖市场,除此之外的交易全部都在东市。
一般来说,东市的治安好好的多,也富庶、繁荣、热闹得多,因为达官贵人们常常会到东市去逛逛。至于好勇斗狠的,一般会去西市那儿,那儿人复杂,事儿也复杂。
然而,凡事总是有两面性。
豪强爱去的地方,争强好胜的事情也就多。
所以,日常的东市,总会多一些关于豪强们的八卦传说。
比如,斗个富,斗个帅,斗个美,斗个娘,斗个女人多,斗个……
今天,王都城儒萨可是抓瞎了。
平常就是风花雪月、争风吃醋的小打小闹,竟然变成了浓烟滚滚、血腥混战。
更加蹊跷的是,这混战来得凶猛、去得迅速,等治安的兵马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地鸡毛和零星的鲜血。
问来问去,也没问出这场混战因何而起、又因何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了的、活着的,一个都不见!
七星里八分街的烤肉店,连带着旁边的车马店、估衣坊,全部成为了灰烬。
一把火,烧得真干净。
侦查的衙役们忙坏了,四处搜查,一天下来,不要说线索、就是连个毛都没找到。
这个事件,无疑成为了一个悬案!
这职位眼看就不保了,王都城儒萨焦虑得满嘴是泡、胡子和头发都差点抓光了。
可是左等右等,内城和中城里连个屁的旨意和消息也没传来。
儒萨似乎渐渐明白了什么事,也就开始装模作样、敷衍了事起来。
环王都城的离水,是一条水量充沛、宽大温驯的大江。
沿着王都城,在离水上断断续续分布着七八处江心岛屿。
爱牙岛,是离水在王都城车门正对的一个。
小岛不大,长四里宽两里,呈菱形,顺水而踞。
因为的确不大,所以这里也就没有派驻官役,交税报户之类都是归在远处的大岛羊鸡岛上。小岛上最大的官,就是管理二十来户外来移民的里正,这还是大家选出来的同族乡老在兼任。平时,除了催缴税赋的大岛衙役,很少有外人踏足。
爱牙岛树木繁盛,能种田的地方并不多,所以这里的外来户们大多是靠着打渔为生。即便如此,岛上的居民们修屋造居、建桥筑路,将村子和庭院搞得有模有样,一点不像是日子窘迫的样子。
这岛上的人,都来自一个族。
哪个族?
表面上是靺鞨族的白水部,实际上却是靺鞨族的粟末部。
是的,这里是阿布契郎的老祖尊们留给阿布的众多暗里资产之一。
阿布,自从决定深入高句丽内部之后,就将这里设置成一个王都城外围的安全屋,或者是安全岛。
岛上全是粟末族的死忠之辈,与祖地沟通来往,大多通过水路,所以很难被高句丽的中里台细作探得虚实底细。
火牛阵开启之后,阿布便不慌不忙地带着三个女人,钻入估衣坊的仓库里,利用成堆地各种旧衣,将四人打扮一番,又在窟窿下面用铁钎子做了机关,然后趁着四散的人群,施施然地远离出事地点。
灰影们很快就跟了上来。没有阿布的直接指令,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显露身形。跟踪,追查,才是他们最该做的事情。
拼命,永远不是灰影的价值所在。
于是,阿布就自然而然地雇到一辆舒适的牛拉车轿,然后让大家舒坦地坐上去沿着不是非常直拗的车街出了车门。
在车门外边的离水岸边,自然恰好有一艘空闲的小船,那船家自是恰好又很好说话,而好说话的船家恰好对爱牙岛很熟悉。
都是恰好!
三个女人,就像做梦一样,被阿布带领着来了一次王都城内外幻游。
直到进入爱牙岛密林深处一处古香古色的山庄,三个人才如梦方醒。
这个旅程,实在是够刺激!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游历名川大山刺激多、有意思多了。
梳洗一番,卓雅还有点担忧老爹的安危,于是一个人蔫蔫地有些精神不好。李贤和温璇可就早将不久前的刀光箭影忘得一干二净,变得容光焕发。
能不吗?!
这不,才喝了一口老庄主奉上来的香茶,两人就强拉着神思恍惚的卓雅,让阿布陪着四处查探起来。
显然,阿布先生没有金屋藏娇。这里一点儿女儿家的气息也没有,只是干干净净的一处私家园林所在。
阿布担心三个女人不耐风寒,于是叫老庄主找来皮裘,让大家穿得严严实实。
打发老庄主自去,阿布便和三人随性转悠起来。
这处山庄,既有居处,又有园林。但和高句丽到处的庄园皆是不同,完全是一副全汉家江南风格的园林装修,婉约而精致。
所有居处庭院,皆是随地理依势而建。
依山而筑,傍水而居;山石水木,处处皆景。而每一处住人的地方,都是巧妙掩映在这自然造化之中,相互独立但却彼此相挨。
一处处看去,真有大巧若拙、一步一景的诸般美妙。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能工巧匠,在这高句丽偏远之地,修造就了一个如此地方。说是山庄,倒不如说更像一处精致小巧的皇家园林。”
阿布,也是生平第一次来看自家的产业。
所以,到了这地方,也像刘姥姥刚进大观园的样子,感觉处处惊奇,啧啧不绝。
心中暗暗咋舌之余,阿布不由慨叹阿布契郎的先祖们。
“这得花多大的精力方能造就一处如此美妙的地方!”
只看这房舍砖石的新旧程度,粗略估计都得是上百年前的产物。
上百年以前,中原都得是南北混战的时候吧。难道,那时候先祖们就开始经略这高句丽偏南地区?
这得是拥有何等的气魄和心胸啊!
更难得的是哪里找来的这些巧匠,真的与后世的苏州园林有的一拼啊!估计又是找的什么墨家或公输班的后人!
“先人们,你们真厉害,I follow u!”
阿布一路看来,心中不由发出由衷的赞叹。
此时,正值初春时节,寒风料峭,但树林中的麻雀、山鸡等禽鸟依稀可见。山庄中轴线偏右横跨一条不大不小的小河,直通丽江。而河源所在,迤逦不见其踪。
看小河边一叶扁舟,阿布一时兴起,便邀三人登舟同游。
小船在无名小河上悠闲地上溯。一线天空,倒映在两岸大树之间的水中,很为雅致。日头偏西,晚霞从远处的山头升起,黄色的霞光便闪耀在蜿蜒曲折的水面上。
鸟声叽喳,更显出这个地方的宁静和清幽。
“书生,来一首!”
彼此都已明白身份的几人,早就没了生疏。
这不,不是平时嘴快的李贤,却是平素较为矜持的温璇,对自己的未婚夫调侃起来。
“好吧,不过这首诗不是我做得,是南北朝王籍的《入若耶溪》。”
“南北朝的王籍,是谁?很有名吗?”
李贤歪着头问,温璇也用疑惑的目光瞧着正在撑杆的阿布。
阿布心下恍然,这个年代,远不是信息发达的后世,许多文人墨客以及他们的诗作,要用好久才能传唱天下,更何况是高句丽这等边塞之地?
“早知道,再来一次剽窃,装装逼该多好!特别是在自己的女人们面前,唉,大意了,大意了……反正一次剽窃和无数次剽窃罪过是一样……”
正这么想,不妨李贤不高兴了,说:
“不要卖关子,快点说!”
“这王籍我也不熟,听说是一位南朝梁的着名诗人。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知道才怪,你根本就是个耍刀的间谍,如果不是入伍之前的那点储备,再加上阿布契郎的家学,哪儿来的出口成诗?(所以说,让孩子自幼背诵唐诗宋词,也算是给他往后穿越之后的成功打下坚实的基础)
“啊,还以为是什么文坛大家呀!我说我怎么还不知道!”
李贤傲娇的说,温璇也是微微有些失望。
(可惜,姑娘们啊,你们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估计阿布也不清楚这王籍在中国诗坛和诗史上的地位)
仅用《南史·王籍传》中的一句话证之:“时人咸谓康乐之有王籍,如仲尼之有丘明,老聃之有庄周”。
孔子,名丘,字仲尼,儒家学派创始人。丘明,姓丘,名明,着有《左氏春秋》(《左传》)和《国语》。孔子、司马迁均尊左丘明为“君子”。
老子,姓李名耳,字聃,道家学派创始人。庄周,庄子,名周,着有《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等,道家学派代表人物,与老子并称“老庄”。
……
“你快将那诗吟诵出来,让我们欣赏一番!”
小姑娘温璇倒是有些期待。
“还好,你不是让哥唱出来!”
阿布擦擦额头的冷汗,也不知道这时候的诗是唱出来的还是吟出来的。但吟诵法。倒还是懂一些,不怵!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咳咳嗓子,大声吟哦: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余音之余,耳边只有撑杆划水的声音。
众人皆被诗中意境所憾,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久,李贤道:
“诗意隽永,志趣高洁,的确是一首难得的山水诗。只是,末后两句,神思不展,多有暮气!”
“后两句才好,画龙点睛。好一个‘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这两句让整首诗有了魂魄和感情。”
温璇接口道。
这二人的话,立时让暴发户阿布和土包子卓雅不好了。
阿布想起了前世的母亲,这一世远在陀太峪的阿妈王蔻,以及已至不惑之年的老爹大屋作。
阿史那卓雅,自然是想起来还生死不明的老爹,以及三年没见过面的阿娘。
这样,阿布还好点,只是眼眶红红像个猴子屁股,卓雅直接就眼泪涌出啜泣起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
阿布索性横放撑杆于船头,和大家挤坐在狭小的船舱中,任凭小舟缓缓向下漂流。
温璇抱着卓雅,紧紧地靠在阿布的怀中。
李贤,则偷偷摸摸地抱住阿布的一直胳臂,斜靠着阿布的背,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
大家都不再说话,都想着各自的心事。
时间,就这样渐渐消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