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利州州城派人到我们村来招兵，我们很多人就都去了。
因为听说待遇好、饷银高，每年还有不短的休沐期、可以回家探望家人。
所以就都高高兴兴地去了。
果然，不管我们是被分到州城里做守城兵士，还是分到州城外的驻防军里，饷银都不少。
守城兵士，每月五两，驻防军士，每月是十两。
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铺的盖的，都很不错。
就是训练，都没什么太苦一说。
基本和强身健体也差不多。”
说到这儿，刀痕男子武旷，苦笑了一下，手指抚过脸上的刀疤，才继续。
说道：“所以我不懂。进了兵营的第一年，我就不懂，这一切是为什么。
因为这样的募兵制、在利州不是第一次了，更不是第一年。
我们村子里，之前也有报名去参加了的。
是，他们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很风光，也能带契得全家上下、跟着他们一起风光。
他们的休沐期也很长，每年加起来能有两个月。
可他们并不开心。
或者说：每次回来都心事重重、唉声叹气的。
问吧？都说是训练累的。再多问，就没人会再回答什么了。
实在被问得急了，就说在那儿服兵制、有多好有多好。吃的是什么、盖的是什么。
一个个儿的、不同时期被招募走的，回来的时候差不多都这样。
我们就真的以为是训练太苦了。
训练嘛，自然是苦的，就和我们习武一样。
习武那么苦，我们都熬下来了，还有什么是熬不住的？
所以我们从小就羡慕他们，等一过了十六岁，我们就都迫不及待地去了。
结果，训练并不苦。
而我们的上峰，只要求我们一件事：就是听话！
不管要我们做什么：都不能问、不能打听、更不能传出去。
互相之间都不允许！
更不许回家了‘胡说八道’。
最初的时候，我们觉得：这是军规，是正常的。
因为军规中就有一条：服从命令听指挥，擅自行动视为逃兵，当斩！
我们就记住了这一条，就都很听话。直到……”
画棠出声打断了他。不得不出声打断了他。
画棠道：“我能猜到你想说的是什么。但是你看看我，我是人，并不是真的就是地府来的铁判官。
我现在手头上什么权利都没有，你想要我去对付：四品的驻防将军、三品的一州刺史，还是已经成为铁板一块的六大州。
我就算想暗杀他们：人手都不够。
而你的人手自然也是不够的，不然你就不用来找我了。
不过，你来找我，肯定也不是为的让我去收拾他们，是你想确定什么事吧？
是你们村子里的百姓、或……家人？”
“嗯。”
武旷没有反对她的疑问，而是嗯了一声。
然后再道：“这六大州，没有对外的战事，只有对内的巡防、镇压等等。
所以给了我们这么好的待遇，这就是非常奇怪的。
直到后来，我们参与了一件脏事儿：要我们将刀刃对向普通的百姓，我们觉得受不了。
想反抗。
有个兄弟在出发前反抗了。
他违反了命令，他举不起刀，他逃了，逃回了家。
第二日，他和他的全家、全族上下，都被押入了军中……
我们那时候才知道：为什么要本地招募、本地服兵制……
我们的村人、我们的家人、我们的族人，就是他们手里的质子。
随着那个兄弟全族人的出事，我们都被吓到了。
我们战战兢兢地就跟着命令去了……
那之后，每年都要接到一些这样的脏活儿。
我们也成了：之前回村的那类人中的一份子。
可我们只觉得脏，很脏很脏，脏得头都抬不起来。
但是没办法，我们反抗不了。我们的家人们，压在我们的心头上，让我们半点儿挣扎都不能。
我们也想过死。有兄弟也这么做了。
但结果还是一样：他们、以及他们的亲人们、都成了被剿灭的匪。
成了那些人又一笔‘不菲’的功绩。
我们也想过暗杀他们。可杀不完。
就算拼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去暗杀他们，都杀不完。
六大州，那就是铁板一块。除掉了这个、很快就会再被补上一个，都是一样的黑。
我们只能忍着，拿着那些银子，在我们和家人们还活着的时候、尽量好过一些。
我们也想过谋反。可你也知道：有些人、被银子绊住了腿；有些人、已经彻底堕落。
真正想要谋反的人并不多。
这就是那些人对我们的手段，用银钱腐蚀我们的心智、用家人们逼迫着我们服从。
这一次，我们本来出发了二百人。现在，只剩下了二十五个。
这一次，我们接的活儿：就是除掉你们‘幽冥堂’”。
武旷说到最后，话锋一转，看向了画棠。
看到这姑娘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波动之后，冲她比了下大拇指。
再转头看向火堆，再说了下去。
“你们在新县杀了马世贵，刘刺史虽然抢了你们的功劳向上报，但是，百姓们不是吃素的。
他们联起手来，组织了大量的人手，分成两拨。一拨船只往嘉陵江上游、也就是秦州方向去。
一拨船只往下游、就是合州方向去。
两拨人都组织在一起，在新县、新的县令没有上任前，从新县码头，强行开船。
用这种强硬的方式：硬生生地冲开了利州府衙下达的禁江令。
因为渔民们要生存、商民们要运货，有些货被积压在码头，已经造成了大量的损失。
而渔民们，一天不出去，就会一天饿肚子。
所以他们就组织了起来，强行冲破了禁江令。
但刘刺史及一干盐商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们不可能对着那么多人、那么明显的行为：下达屠杀令。
而且你们‘幽冥堂’的出现，就像往热油锅里扔进了一滴水。
引得百姓们：对盐商、对官府的不满，沸腾了开来。
他们不再对那些压迫完全隐忍。他们……甚至还抢砸了州城内、及各县、各镇上、各码头上的盐铺、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