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铭说着,看了看画棠的神色,然后再继续说了下去。
“也就是从这个山腰到另一座山的山腰,再拐向,向着南边的陵江过去。
任家村等于就在度镇到陵江岸边这个大弧度里。
蜀地村庄的建造形式你也了解。村民们的家都是分散着的。
分散在梯田和整个村庄范围内的各处。
这儿……”
季铭说着,在官道拐向往南去的很近的一个方,又画了一个小圆。
再指着那个小圆道:“这儿,有个姓任的村民自己家开的小杂货铺子。
他家每次进货,都是去度镇,采买了再背回自家的小铺子里卖给村民们,从中赚一点点儿的差价。
就管他叫任老汉吧。任老汉有三个儿子,两女儿。都已成婚。
两个女儿一个嫁去了本村山凹里的一户人家,喏,在这个地方。”
说着,在那片山凹的底部,画了个小小的方形。
再在官道转向的上方右侧,也画了个小小的方形。
说道:“另一个女儿就嫁到了这里。离着娘家很近,大约不到百米的距离。
一个月前,任老汉的二儿子任勇和小儿子任刚,去度镇进货。
结果,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任老汉和他家的人就报了官。
官府派人查找,也问询了度镇上的百姓们。
可没有人说在那一日里见过那兄弟俩。
也就是说,任勇和任刚在这短短的五、六里路程中,神秘失踪了。
因为任老汉的婆娘、也就是任老太太是个出个名的泼辣之人,不但整天去官府门前吵闹,更是坐在度镇那条主街中间哭骂。
一骂就是大半天。
衙差和当地的百姓们不得不帮忙四下寻找。
可从度镇直到陵江边上,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也没有人说当天有见过那兄弟俩。
这就奇怪了对不对?
任老汉的家在官道的旁边,他那两个儿子去度镇进货也只需要走官道,而且官道也是他家到度镇最近的路。
为什么就没有人看见过呢?
虽然任家村偏僻一些,但那好歹也是官道,也总有人来回走动,而村民们的家也遍布群山。
怎么会就这样失踪了两个人还毫无线索?
画棠,说说你的想法吧。”
季铭说到最后,用上了画大人经常会对画棠说的那句话。
画棠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但季铭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从自己在地上画舆图开始,画棠的眼珠子、就一直跟着他手里的树枝在移动。
季铭相信,他说的所有话,画棠都听进去了。
现在的沉默,应该是画棠在分析案情。
而事实上,画棠并没有分析。
季铭最后的那句话,让她本能地开始了思考。
不过仅仅只隔了几息的功夫,她的思考就结束了。
她动了。
但依旧没有说话。
画棠的手指,点去了官道拐角右上的、任老汉二女儿嫁去的地方。
点了一下,就收了回来,继续发呆。
季铭偏过头,用后脑勺对着画棠,捂了捂眼睛。
这就是画棠啊,画大人的女儿画棠啊。
哪怕是在自我封闭的黑暗当中,也仍然会本能地去思考案情的画棠啊。
眼见这招有用,季铭却心酸得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过了几息,季铭才强忍住内心汹涌的酸涩,清了清嗓子,摇着头道:你说的这个答案不对。
衙差们先是搜索了任老汉的家,接着就是其两个女儿的家,甚至包括了任老汉三个儿媳妇的娘家。
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
其两个女儿的婆家人、三个儿媳妇的娘家人,也都声称没有见过任勇和任刚两兄弟。
画棠,说说你的想法吧?你觉得,还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话音刚落,季铭就看到画棠的眼珠动了动、脖颈也微微地偏了偏。
季铭的心脏就开始狂跳起来。
有用了!起作用了!
他兴奋地简直就想要直接跳起来。
可怕惊扰到画棠,季铭还是强自按耐住,并且也用眼神止住了另外四人、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那四人也是心中有数的,个个儿捂紧自己的嘴巴,缩住了脖子。
瞬间像是一堆鹌鹑一样。
画棠自是没有注意到那些。
她的眼神在地上画的舆图上游移。
然后站起身,走到熄灭的篝火旁,捡起一根没有完全燃烧的树枝,再转身走回来坐好。
将树枝发黑的那一头递给了季铭后,再指了指任老汉的家。
接过树枝的季铭不明所以。
一脸纳闷地望向画棠,眼神里写满了疑问。
画棠张了张嘴。
张得季铭万分期待。
季铭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渴望听到画棠的声音。
可惜,画棠只是动了动嘴,就又闭上了。
不过,指着任老汉家的手指没有动、执拗地没有动。
季铭的眼珠就转了转。
有个“坏”主意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看看舆图、看看画棠、再看看手里的树枝,冲着画棠摊摊手、耸耸肩,然后摇头,表示不解。
嘴里还说着:“任老汉的家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了,没有线索。
而且任勇和任刚离开家的时候,任老太太是亲眼看着的。因为她要给他们拿钱去采买嘛。
所以你觉得那俩兄弟其实还在家里的话,是不对的。你再想想看,或者……说一说?”
最后“说一说”三个字,季铭说得很小心翼翼。
然后……
他就发现画棠生气了。
那双无神的杏核眼中,忽然像燃起了两簇小小的火焰,照得季铭连呼吸都已经忘记。
可就在他心里狂喊着:成功了、成功了!的时候,忽尔,那两簇火焰又熄灭了。
重新转为了黑暗。
季铭:“……”
他好想哭、放声大哭。
以前画大人就说过:画棠的性子其实很倔犟。
季铭不相信。
因为父母跟前的画棠,真的好乖好乖。
虽然偶有任性、偶有淘气、偶有和画大人斗嘴,但给他的感觉就是很乖。
比他所有的兄弟们都要乖。
而现在,他才知道了什么是画棠真正的倔犟……
就因为自己求着她不要再说了,她就真的再也不说了。
若是能回到那时候,季铭他情愿忍受着痛楚闭紧嘴巴,也好过现在撕心裂肺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