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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送上门的婚约,砸得虞晚眸光瞬亮,她侧挪半个肩膀,挡住身后桌上正在抄写的古籍余卷。

“郑大妈,我们到院外说话。”

郑妈瞅了眼跟在旁边的村长媳妇,想着她刚才说的今早岛上来了当兵的找人,她赶忙答应白记者,“诶诶,好,我们出去说。”

虞晚原以为能用治伤为诱饵说服“郑梁”,没想到先说服的居然是郑妈。

两人到了院外,几句话表明各自态度,郑妈这会儿担心那些人再到岛上找她家阿梁,态度是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她没敢表现出儿子在部队可能犯了事,怕白记者知道后,人家又不同意说亲事了。

不能谈婚论嫁,那就更不可能帮她家阿梁治耳朵和眼睛。

郑妈将手电筒照到后面院大门,小声跟白记者商量,“阿梁的耳朵和眼睛不能拖时间,老中医虽然看过,但去大医院看一下才更放心,这样吧,明早我们就去茂名,当天买票去穗城。”

“好,就这么办。”

虞晚答应得干脆,猜郑妈应该是知道今早岛上来人的事,以村长媳妇爱说八卦的性格,要不是郑妈去了别的村子,中午那会儿肯定都知道了。

她又将另一个问题丢给郑妈,“只是郑梁同志那边……你能说服他吗?”

郑妈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你保管放心,我是他妈,他敢不听我的。”

……

夜里,郑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次日天破鱼肚白,湾舟岛北边码头准时出现两道搀扶身影。

虞晚和郑家母子俩一块儿坐船前往茂名,坐船的一小时,“郑梁”始终没说过话,周身都充斥着烦闷。

即使看不见他的脸,也知道肯定在生气。

茂名到穗城的火车,日期为单号时有快车票,双号时是慢车票。

火车站售票窗口,售票员不耐烦催促,“今天30号,只有慢车票,三张无座,你们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同志。”

郑妈挤过白记者身侧,对窗口里的售票员说,“麻烦同志了。”

拿到三张无座票,中午在国营饭店吃过午饭后,下午坐上了去穗城的火车。

绿皮火车的车厢拥挤不堪,最挤人的角落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相比一个星期前,台风刚走时的境况,恢复秩序的茂名,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白记者,你来我这边坐。”

郑妈坐在装满行李的背篓上,想着还要坐上一夜,她朝斜对面过道口的白记者大喊,“我跟你换一下,你站了好几个小时,腿也该麻了。”

“没事,你扶好郑梁同志,我靠着这边一样的。”

虞晚被挤在火车厢过道接开水的位置,郑妈和“郑梁”在靠近第一排座位的窗口过道。

靠窗口的过道,两边都是拉开的窗户,能吹着外面的风,也没那么憋气难熬。

无座火车票一连要站十几个小时,从广粤省的海边城市茂名,一直往北开,然后再回南边海边城市穗城。

到了晚上,虞晚实在站不住了,学周围人一样坐在过道。

“同志同志,往旁边靠一靠,别靠着我那些背篓,要挤坏了你可赔不起。”

过道一边放了十几个背篓,虞晚离得近,隐约嗅到了些清香,她小心抠开背篓洞眼里面的化肥口袋,轻轻一摸,真是草莓。

“同志,能不能拿红糖跟你换些水果?”

虞晚跟中年男人打着商量,人家理都不理她,半天才将水杯塑料盖子一拧,下巴一横,牛眼差点翻上天。

“一点破红糖也想换水果,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换不了。”

虞晚拿在手里的水壶几乎想要砸他脸上,现实让她坐回背包上,背靠过道闻草莓味。

车厢内的说话声,高谈阔论声,骂孩子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伴随火车哐当哐当的行驶声,渐渐归于宁静。

夜深后,山风拂过耳畔,虞晚在半醒半睡间,感觉有人靠近,衣服摩擦的声音,睡觉打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中,她似乎嗅到他身上的气息。

草药混合男人身上的汗味,揉杂成另一个全新的他。

即使这样,她还是能一下认出他。

虞晚不止一次在心里想过,沈明礼就这样什么都不记的也好,家中老爷子的病危,沈父的离世,沈家大伯的困缚局,一重接一重的变故,她怕会击垮他。

更怕会击垮自己。

可她不能倒下,她还有虫虫,还有需要她照顾的另一个沈明礼。

*

1977年,12月31号。

三人于傍晚时分抵达广粤省穗城。

“郑妈,我先安排你们住招待所,今晚我先回家跟我父母说一声,明早再把报社的工作处理一下,明天午后我会到这边来找你们。”

郑妈不是头一回来穗城,也不怕生,笑道:“你先去忙你的,父母那边是要先说好,见面的事不着急。”

郑妈背着女儿郑青青送儿子来穗城,说不急是假,来这边一是躲避某些麻烦,二是想彻底治好儿子的伤。

她又说:“昨晚都没休息好,今晚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见面再安排。”

虞晚笑着应下,客套两句后,帮着进招待所开了一间双人间。

沈明礼耳朵灌过两次药,在嘈杂环境中根本听不清谁说话,现在站在招待所门外说话,他有心想听两人说什么也听不清。

很快,白记者安顿好郑家母子俩,留下包里的糖霜饼干和水果罐头,还有半包没吃完的桃酥,随后转身离开城西春风招待所。

二楼最末尾的屋门关上后,屋里只剩母子二人,郑妈这才跟儿子比划说话,“阿梁,等白记者家里那边安排好,你就可以去大医院找有名医生做检查治病,等你好了以后,咱再以另一种方式感谢白记者。”

“妈知道你不愿意娶她,妈也不逼你,但你得先想着自己,想想你身上的伤,考虑什么事之前都得把伤治好了再说。”

沈明礼不认可郑妈的欺骗做法,但郑梁是他曾经一起在西昆西山训练过的战友,也是和他在仄鸟山奋战过的英雄。

真正的郑梁没能活着回来。

面对他的母亲,沈明礼实在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更没办法漠视战友母亲的以死相逼。

“阿梁,你就听妈的吧,妈都是为了你好……”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离开春风招待所,虞晚趁天黑透前,去邮局打了一通电话,联系上京市郊区,城南海子镇的供销社主任张国栋。

“喂,这里是海子镇供销社,请问同志有什么事?”张国栋听接线员说是穗城那边打来的电话,以为是之前送过去的药材出了问题。

“是我,小虞。”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和名字,张国栋翘在书桌上的腿,一下放了下来,“出什么情况了?你怎么……”

“长话短说,你愿不愿意赌一次?赌你们张家的命数,还有我虞晚的运势。”

张国栋坐在目前这个位置太久太久了,跟他同年进单位的人早升了市区上面的领导,再想到自己随时要擦屁股的儿子还有宝贝女儿。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做了选择,“你说。”

“帮我安排穗城的医院给一个人做身体检查,一切都要低调行事,我知道以你的人脉,肯定能做到。”

能帮她弄到那些药材的人,虞晚不信张国栋是什么无能之辈。

更不信他没有往上攀爬的野心。

匆忙安排好这边,刚出邮局,又落起小雨。

虞晚搭公共汽车到了穗城郊区,下车后步行回到郭家老宅,淋了一路雨,张姐抱着虫虫吆喝,“唉哟唉哟,怎么淋着雨回来?包里不是装了雨披吗?”

虞晚轻轻笑了下,全然不在意,“弄丢了,以后还会淋更多的雨。”

张姐顾着玩弹弓的虫虫,怕他打到眼睛,没听出虞晚话里的歧义,抬眼瞧她一眼,感觉她又瘦了些,担心催促,“你快去里间洗个热水澡,里面有给虫虫备的热水,这会儿你先洗,我让厨娘给你煮一碗姜汤驱寒。”

虫虫眨了眨眼睛,脸上充满怀疑,这个脸上流黑水的人是谁?

他瞧着瞧着,忘记手指头还勾着皮筋,一下弹到自己的手,痛得哇哇大叫,“阿——痛。”

“不痛不痛,都没红呢。”张姐揉了揉小不点的手背,笑得不行,“后院鸡鸭被你扯了尾巴毛都你没哭得大声。”

她又看虞晚一眼,笑着细数小家伙的调皮捣蛋,“你不在家,虫虫一天可调皮了,天天抱着布偶念妈妈、爸爸、爷爷、奶奶,小嘴可能念叨了。”

虞晚拿毛巾搓头发上的水,被儿子滑稽样逗笑,想要亲亲他的可爱小脸,又硬生生忍住了。

转而跟张姐说话,“虫虫还要麻烦你多照顾,年后肯定给你放个大长假。”

听到放长假,张姐笑得眼尾多了几条皱纹,“好好好,我就等着放长假回去一趟,你快进去洗,别着凉感冒了。”

*

夜里,洗漱后吃完饭,虞晚想一个人早点休息,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神经,偏偏小家伙要缠着一起睡。

“妈妈。”

虫虫抬着一只脚丫玩,蹬着被子使劲黏人,“妈妈。”

虞晚打着哈欠哄小家伙,“嗯?”

“妈妈,香。”虫虫贴着妈妈笑。

“虫虫臭。”

“哼。”

虫虫撇嘴不高兴,翻身扯起被子挡住自己的脸,闷在被子里嘟囔,“妈妈坏。”

“妈妈不坏,爸爸坏。”

一问一答中,虞晚打了无数个哈欠,她实在没精神陪孩子说话,捏了捏他的胖脸蛋,“你下午是不是睡久了?这会儿一点都不困?快睡吧,妈妈要睡了。”

雨打屋檐声响,虞晚腰酸背痛得厉害,加上昨晚一夜没睡,不等张姐冲好夜奶过来喂虫虫,她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乖啊,喝了奶就睡觉,别吵着你妈妈睡觉。”张姐把奶瓶拿给小家伙,用手比了个睡觉动作。

虫虫咬住奶瓶,侧躺到妈妈身边乖乖喝奶,张姐隔着蚊帐在旁边椅子上坐着,守到小家伙喝完奶,又给他含了几口清水漱口,她才回了隔壁房间。

……

接连几天在外奔波,虞晚没睡过一个好觉,第二天睡醒,已经是上午十点。

她忙着安排招待所那边,吃过午饭,等虫虫睡了后,她拿上相机胶卷去了市里洗照片,又把自己写好的稿件送到穗城日报。

曲曲折折一场,最后才去了招待所。

“我已经跟家里说过我和郑梁同志的事,过两天先去医院做检查,等检查有了结果再说双方父母见面的下一步。”

虞晚一边跟郑妈说话,一边拿出带来的水壶,往对面坐着的“郑梁”杯里倒了些人参茶,又往郑妈杯里倒了些。

“尝尝我家里煮的清火茶。”

郑妈正为哄白记者的婚事发愁,听到人家这样安排,不免长舒一口气,可算是能再拖上些时间。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清火茶,觉得没什么味道,感觉像是一勺甘草汤,兑了一锅冷水回锅煮,沈明礼没动面前的茶水,直到白记者走后,在郑妈的催促声中才喝下了白记者带来的清火茶。

“清火茶的味道淡归淡了点,但别浪费人家一番心意,招待所热水供应不上,你当是喝现成的开水。”

郑妈这会儿心里有愧,自然帮着白记者说话,沈明礼从小到大吃过各种山珍海味的补品,人参茶的味道一闻就能闻出来,他将杯里的人参茶全部喝完。

润过的喉管,却生出了苦涩余味,像是喝了一杯晨起的黑咖啡。

都是同一个人倒给他的。

“白记者那人,真是挺好的,就是可惜了,你跟她没有眼缘,注定当不了我们郑家的儿媳妇。”

郑妈原来也不认可白记者,觉得她长得太过寻常,明明五官都长得好,偏偏生得像块黑炭,脸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斑点,给人第一眼感觉,像是才捡出窝的鸽子蛋、麻雀蛋、灰毛鸟蛋。

灰扑扑得冒着热气,煮熟吃了也能补身体。

有营养归有营养,实在是当不了一盘大菜,更不能端上桌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