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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柴油的七蓬船行驶在海面上。

“哒哒哒”响了一小时后,船只抵达博贺港,虞晚按前两天说好的船费给了疍家人船家。

“谢了同志,下午还要麻烦你一趟,五点之前要是在港口看到我,还得麻烦你送我回湾舟岛,要是五点前我没出现,明早还是在这碰面,要是依然没碰到,下午你再跑一趟。”

“行行,我听明白了。”

收了两袋白糖和两袋红糖,疍家男人喜得合不拢嘴,翻过去马上要过年了,多跑几趟,今年年礼都有了。

“我下午一定早早过来这边等记者同志,过了五点没见着你,明早八点再到港口等你。”

约定好时间,虞晚扶着围杆下船,踩着湿漉漉的台阶往岸上走,港口人多,许多送完海货的船只陆陆续续开船离开港口。

鱼腥味和海腥味,扑游在一道道灰蓝身影间。

走路到了车站,虞晚赶巧遇上快坐满即将开往茂名市区的公共汽车,港口离市区不远,后背与箩筐背篓拥挤碰撞一路,临近中午才到市区。

她没先去国营饭店吃饭,下车后直奔医院排队挂号。

医院没有前几天人多,但要挂的看诊号是一位名气很大的医生。

挂号窗口内,圆脸护士放下饭勺,隔着玻璃窗口瞥她一眼,“费医生的号今天已经取完了,要挂只有明天上午才有号。”

“行,麻烦同志帮我取一个明上午的号。”

虞晚把自己的介绍信和临时工作证一并递进小窗口,护士扯过证件,食指沾口水翻开工作证,略看了眼后,又沾了点口水翻小册子,拿木尺一压,撕下小张挂号费收据。

“拿着,五分。”

取到第二天头几个看诊号。

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一点,虞晚付了挂号费,转头去了国营饭店吃饭,吃过海鲜面条,想着下午还有空闲时间,又去了一趟供销社,买了些饼干和水果罐头。

当晚住在茂名招待所,次日天亮,虞晚吃过早饭再次去了医院看伤,她虽然是头几个看诊号,前头看病的人却比较慢。

等了快三个小时,眼瞅着喊她号进去,屁股刚坐下,遮挡门的布被掀起。

走进来一位身穿海军条纹短袖的男同志,“费医生,麻烦你帮我这边先看一下。”

临时来了个插队的,虞晚没吭声表示抗议,默默挪屁股坐到墙边等着,因为进来的男同志,正是她昨天离开湾舟岛,匆匆瞥了一眼的人。

昨天她没想起来是谁,只感觉这人面熟,现在再撞见,虞晚一下记起来了。

他是西昆那个会种花的勤务兵,三年前,她跟沈明礼才结婚没多久,到西昆当晚,发生了一件政委枪杀案。

为了找出凶手,当时来了许多人查找线索,这人就是其中之一。

庄一诚背对门口坐下,掀起衣服下摆,露出腰上缠过的纱布,费医生似乎不是第一次见,看到纱布上的血,隐约有些担心,“去里间躺下。”

他又对后面靠墙坐的女同志说,“后面那位同志,麻烦你再等等,午饭前一定帮你看手腕。”

里间和坐诊桌,只隔了一道医用屏风。

医用屏风上下不遮挡,只有中间每扇蓝色纺纱起遮挡作用,经窗外光线一照,能很清楚看到里间情况。

快到中午的太阳,光照几乎射进大半个屋子。

虞晚一直抱有的警惕,在看到手敲床沿的影子时,瞬间拔到最高。

点点长长长,长长长点点长…

三年前倒背如流的电码,再次在她面前传递。

虞晚几乎可以下定论,那一串符号不是谁跟谁说的一句话,应该类似谢谢惠顾,欢迎光临等特殊标语。

穿海魂衫的男人是军人,他向一个医院的医生传递什么?

他昨天去湾舟岛又是做什么?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需要来借伤势掩人耳目传递信号?

虞晚庆幸昨天没拿到费医生的号,要是她昨天看了手腕,再跟这个费医生打听被炮弹炸伤的伤口需要怎样护理,她不就成了间接的害夫凶手,拖后腿被捕螳螂。

十几分钟后,插队的海魂衫男人离开坐诊室。

虞晚看完手腕上的伤,开了点消炎药,果断离开医院。

走出医院,前往公交站台的路上,看到逐渐多起来的军用卡车,虞晚清楚,茂名这边不能再多留,这里很大概率并不安全。

*

下午三点,与茂名市隔湾相望的湾舟岛。

虞晚回到岛上,先去了一趟村长家,知道昨天来了几个男同志到岛上问有没有生人上岛。

村长当时提了从市里来的白记者,不过当对方听到是女同志,便没再多问。

“那些人找什么?”

虞晚故意装不知情,拿出包里的两罐水果罐头和一包红糖放桌上,笑着对门槛处织渔网的村长媳妇说,“婶子,在你家借住两晚,这是一点心意你收下。”

“哪能要你的东西?”

村长卷槟榔的动作停住,看着白记者问,“嚼不嚼槟榔?”

虞晚笑着摇头,“不了,我牙不好。”

村长媳妇剜了丈夫一眼,“要嚼你自己嚼,别总招呼别人跟着嚼,昨天几个当兵的被你带着嚼槟榔,嚼了一地血。”

数落过丈夫,转眼笑着跟白记者说,“小同志,水果罐头我就不要了,岛上水果多,婶子只收红糖。”

没听到郑家出事,被村长岔开话题,虞晚也没做问,她背上相机和挎包出门“采风”。

七拐八拐经过郑家院门,看到上面的锁,知道人不在家,她又绕着村子到处拍照,走着走着,走到了老中医的石头小院。

“来了。”

院内坐着晒草药的老中医,背后像是长了眼睛,虞晚听到他说话,推开半人高的木栅栏进去。

“您知道我要来?”

“你跟她一样,不达目的不罢休。”

虞晚乱说自己是黄奶奶的孙女,没想到老中医当真了。

“吱呀”一声,木栅栏被关上。

老中医起身回头看向她,眼神里透着打量,“那本古籍全册分五卷,另外两本在我这,你前天说的话,当真能说到做到?”

虞晚眼里闪着亮光,斩钉截铁道:“我答应过的事,一定是言出必行。”

老中医会把古籍余卷交出去,一是因为他老了,留着那些东西死了又带不走。

二是看好小丫头独自一人走南闯北的魄力和胆识,加上他一辈子没结婚,膝下无儿无女,留给黄初莹的后人,也算是兑现当年的承诺。

……

1923年的夏天傍晚,姚乡水城。

普济桥头,温言淳看着提花灯的黄初莹,耳朵红得发烫,憋了好久才问:“初莹,要是我把祖上的古籍全册当作聘礼给你们黄家,你会答应嫁给我吗?”

五十多年前的黄初莹没有回答温言淳,五十年后的今天,老中医依旧没有等到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