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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集市上。

一头发稀疏的老汉被推倒在地,额角刚好磕在石台阶上,破了条大口子,正往外渗血。

穿花腰傣的傣族姑娘急得滚泪,抽出背篓后的柴刀要跟人拼命,“阿爸,我找他们拼了去,他们凭什么横行霸道,不准我们在集市上拿药材换粮盐?”

“玉罗…”

老汉拉住女儿,眼睛花得辨不清东南西北,“阿爸没事,我们换一处地就是。”

……

糯千寨逢七有市集。

住在西山一带群山里的少数民族,都会来市集用药材跟人换生活用品。

市集两边干栏式二层竹楼上,沈明礼跟两名训练士兵正在吃傣味米线。

同圆桌吃米线的涂大军气得拍桌:“看不下去了,这不是欺负人吗?摆个背篓卖药材,药材被踩,还敢打人。”

“怎么?你要出头?”

吃第二碗米线的郑梁,桌下猛踢他一脚,“等我们走了,你再去,别说看见过我俩。”

沈明礼没说话,也跟郑梁一个意思。

他们本来就是趁特训时间,溜到附近寨子里填肚皮,吃了还得走十几里山路回去。

没必要多管闲事挨处分。

“你们还是不是……”

涂大军一声喊,话才说半截就又遭两人一边一脚踹。

郑梁长了张娃娃脸,但人很机灵,他斜了眼头脑简单的涂大军,“你想脱了那身衣服回家种地,我们不拦着你,但你别想拉着我俩帮你逞能。”

涂大军虎目一瞪,“什么逞能?看到群众被欺压,身为军人就该抱不平。”

三个人本就是生面孔,这会又是拍桌又是吼的,动静不小,店里阿婆好心劝了一句。

“你们这些外乡人,不懂寨子里的规矩,就别管寨子里的闲事。”

“听听,别瞎出头,真以为拳头硬就能平事?”

郑梁嫌涂大军是个二愣子,话都不想跟他多说,偏偏还不得不劝:“刚才楼下那几人穿的什么衣服,你又不是没看见,人家寨子里的人,你把人教训了,我看你要赔一只手留在这。”

“到时候落个残疾,退伍回去种地一年挣不到几个工分,再交了公粮和收购粮,我看你连肚子都填不饱。”

填不饱肚子是大事,涂大军立时熄了火,他就是为了吃饱饭拼命给村长家干了三年活,后来答应当兵三年,回去后入赘村长家,未来老丈人才把当兵名额给了他。

涂大军是西北人,家里穷得叮当响,他爹病死欠了一屁股债,他娘改嫁把收来的彩礼钱全还了都不够欠的债,留下他们三个半大小子,在村里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混日子。

拉的饥荒,全靠他当兵第一年抠牙缝攒的十二块钱还了。

“真他奶奶的憋屈。”

看到楼下扶着走远的父女俩,涂大军斜过一只腿,撇过脸,干脆不看不管。

这时,阿婆端上来烤好的两竹筒糯米饭,沈明礼拿出包里的五块钱,和一张半市斤糖票一张五市斤粮票给涂大军。

“把这些给那父女俩,药材你看着捡两样。”

涂大军看沈明礼一出手就是五块钱,大为震惊,“这…会不会太多了。

给个一块就差不多了,票据你还是收回去。”

他今年是入伍第二年,每月津贴才七块钱,一个月都攒不下3块钱,沈明礼手也太散了。

沈明礼没所谓地笑笑,“快给人家送过去,一会儿人走远了,你不是要帮人家吗?这才是最实际的。”

郑梁吃完第二碗米线还有些没吃够,米线一碗就要两毛钱,再多吃三五碗他也吃得下,就是心疼钱。

他跟涂大军相对熟悉些,相处半个多月,聊了不少,沈明礼却是一个字都没提过家里的事。

原以为他家境就比乡下人好些,没想到会这么大方,又是钱又是票的,说给就给。

涂大军拿着钱票才跨出条凳,又被沈明礼叫住:“把两个竹筒糯米饭也给人家。”

“阿婆,你再给我烤两个竹筒糯米饭。”

*

涂大军拿芭蕉叶包着的两竹筒糯米饭,跑下竹楼追刚才受欺压的父女俩。

好在两人没走多远,追了几十米就把人追上了。

“两位同志,你们等一等。”

玉罗听到有人喊,回头看到是一个穿天景蓝土布衫的汉子。

下意识警惕问:“你是?”

“我谁也不是,这是给你们的。”涂大军把芭蕉叶递给女同志,玉罗没收,“里面是什么?”

“拿着吧,是竹筒糯米饭。”

石板路两边都是摆摊赶集的人,涂大军没说里面芭蕉叶里有钱票。

老布头额角还在渗血,耳朵也是嗡嗡鸣鸣的,“同志,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们不认识,不能拿你的东西。”

涂大军不跟他们推扯,一个跨步,把芭蕉叶放进女同志背篓里,又从背篓里随便拿出两根草苗子,“算是跟你们换的。”

说完话,涂大军转身就跑。

等玉罗拿出背篓里的一包芭蕉叶,打开看到里面的两竹筒糯米饭,还有五块钱和糖票粮票,惊得要去追着还给人家。

可街上哪里还有人影?

老布头头晕眼花,不知道女儿发什么愣:“玉罗,怎么了?药材换两竹筒糯米饭也不亏。”

他们是不亏,亏的是别人。

看到阿爹头上的伤口,玉罗想说的话,全咽了回去。

家里没米下锅,阿弟还在家等着呢。

“阿爸,去后面那条小街,我要点水帮你冲洗伤口,再给你敷些膏药。”

老布头摇手道:“不用,先找位置摆上药材吆喝,等会集市没人,今天就白来了,我坐着歇会,歇会儿就好。”

*

沈明礼的举手之劳,在回训练营的山路上,被涂大军念叨着吹捧。

“沈同志是当之无愧的优秀士兵,训练得第一,人也好得没话说,那么多钱票,说给就给,你不省下津贴给家里人寄钱票,不怕挨骂啊?”

“不用。”沈明礼嫌他话多,脚步迈得更快。

“什么不用?”涂大军撵上去,跟在最后头的郑梁时不时留意附近动静。

“你该给家里还是要攒着给,自己可别乱花。”

郑梁甩了一棍子震杂草,“话篓子,留神着路,你拿棍子多敲敲,要遭蛇咬一口,我看你今天是要交代在这。”

听到给家里攒着花,沈明礼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把津贴给虞晚。

月底训练完回家,可得把他的个人津贴给她。

“涂同志倒是提醒我了,是不能乱花。”

挣的津贴以前是他个人所有,现在是他跟虞晚共有,想到这,沈明礼不免有些后悔刚才给出的5块钱,应该只给2块。

后悔念头冒出来,就有些止不住。

糖票他也不该给,原来没结婚,钱票上没怎么计较,现在结婚了,生活方式还没转变过来。

十几里山路,走了半下午才回到训练营。

路上沈明礼吃了两个竹筒糯米饭,还不算饿,涂大军和郑梁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训练营一天两顿饭,吃的还是杂菜、野草窝头配水煮野菜,滋味要多苦有多苦,完全不见油腥。

来了半个多月,沈明礼瘦了好几斤,人也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