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衙役第一次遇到这般棘手的事情。
“那女孩哪里来的?你怎么可以让她和一具尸体待在一起,还不快把她拉开!”
园林中,忽然响起了一道愤怒的低喝声,显然是在对面前的景象感到不满。
满是泥泞的土地,女孩神情平静地替老人擦拭去脸上的血污,渐渐露出了那一张惊恐的脸。
在这件事被发现前,或许就连皇城内的权贵世家,都不敢相信一位毫不起眼的乞丐,竟然能够掌握到这么多世家的丑闻信息。
毕竟夜深人静,管家领着见不得光的人入府时,谁又会注意到角落一位睡熟了的乞丐呢?
只是老人是乞丐也是泼妇。
她或许已经知道对方不是好人,可以她的见识,又怎么会想到,世界上竟然会存在着一种披着人皮的妖,而且就出现在自己一个乞丐面前呢?
于是当那抹刀光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老人面前的时候,她才会显得这般惊恐。
那人一旁的下属连忙说道:“那女孩是那老东西在河边捡来的孤儿,刚刚我们还在处理那里妖种的尸体,没想到给她混了进来,我们这就把她拉开……”
下属正打算给一旁的小弟使眼色,没想到就在这时,那女孩忽然自己就动了。
只是动的不止是她自己。
一位衙役难以相信面前发生的事情,愤怒地冲上前对女孩质问道:“你干嘛呢?!”
原来女孩瘦弱的背上竟然多出了一道身影,她竟然想要扛着老人的尸体离开。
老人的尸体下面缓缓探出一双眼睛,女孩的眼神很平静,看起来就像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古人说入土为安,我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我知道人死了要找个地埋起来,最好能竖块碑,但我没钱,所以我只能拿走一块木板……”
这时面前这位衙役才注意到,原来女孩的一只手上,竟然还抓着一块不知从现场何处找来的一块木板。
衙役胸口的怒火突然消失了,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他怔怔地看着这位女孩,干涩的嘴唇开了又合,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你还有事吗?我要走了,奶奶困了,要睡了。”女孩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衙役是一位年过四十的大男人,在这一刻却好像失去了主见,求助似的望向了老大。
只是老大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沉雄的声音就忽然响了起来。
“让她走。”
女孩背着远比她高大的奶奶,转过头望向了那声音响起的地方。
那是高大的男人,面容普通,绝对称不上英俊或是帅气,但给人的感觉却十分的冷厉,至少女孩从来就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眉毛就跟刀一般挺立。
女孩笨拙地冲男人施了一礼,男人却再也没有看他。
得到了这位男人的开口许可,女孩的行动就像是凭空减了不少的阻力。
不仅有衙役为她送来了一辆推车,将老人的尸体平稳的放在了上面,而且还有人低声的在她耳边告诉他,将军府东边不远处就有座小山头,很安静,但又很热闹,老人住在那里不会感到寂寞。
前一个要求女孩表达了真诚的感谢,但后一个,她确实婉拒了对方。
她心里已经有一个安葬老人的地方了。
————
夜色渐晚。
女孩推着一辆木车缓缓来到了一条河边,今晚的月亮完美如盘,皎洁的月光如瀑般倾泻在水面,十分美丽。
很难想象,一位如此瘦小和稚嫩的女孩,是怎么做到将一位足有八九十斤的老人运到河边的。
但这一点无论是从白天到了黑夜的时间流转,还是从推车把手上如梅花般点点盛放的血迹,都能找到答案。
女孩望着面前潺潺的溪流,目光依旧平静,像是感受不到悲伤般。
这条河流叫做柳溪,不算大,很多附近的妇人每天清晨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洗衣,老人就是在这里捡到她的。
女孩四下张望,最终还是将老人的安身之所定在了一棵柳树下。
她没有工具,所以将推车搁置一旁后,便只能用手挖土。
十分钟,半小时,两个小时。
到后面的时候,女孩每次新翻出来的泥土上都会沾染几抹血色,可她却恍若未觉。
正当她准备继续往下挖的时候。
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充满恶臭的喘息声。
“小鱼啊,要不要叔叔帮帮你?”
女孩被惊到了,动作停顿的同时,能够看到地上飞快地升起了一团黑影,那人的影子瞬间便将女孩的影子吞噬了,
恶风袭来,带着老乞丐垂涎欲滴的疯狂喘息。
只是还未等他的手碰到女孩,柳溪旁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冷哼声。
“滚。”
男人冷厉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老乞丐的脑海中炸响。
此时此刻,在死亡的恐惧下,老乞丐哪里还敢想那些下流的腌臜事,惊叫一声,猛地一抬头,口鼻都在往外喷血,甚至连看清来人的胆子都没有,转身就连滚带爬的跑了。
柳溪一下就恢复了之前那副平静。
女孩怔怔地看着那道忽然出现的男人,还是说不出英俊的违心话,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依然笨拙的施了一礼。
男人也不阻拦,看完女孩的姿势后,才嗤地一下笑出了声。
“喂,谁教你的礼仪,你又不是皇后娘娘,你只是一个小乞丐!”
女孩涨红了脸,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啥,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我看那些戏班子都这样演……”
男人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推车上的老人,又看了一眼女孩身下遥遥无期的土坑,忽然开口道:“要我帮你?”
女孩眼前一亮,点头如捣蒜。
于是乎,月光之下,顿时多出了一位忙忙碌碌用手挖土的男人。
男人忽然开口说道:“我注意你很久了。”
女孩怔了怔,极为认真的看向他问道:“有多久?”
“嗯……四五个时辰?”男人忽然反应了过来,恼怒道:“我说你这小乞丐,能不能不要打岔。”
“哦,好。”女孩又低下了头开始挖土。
男人想了想,一向冷峻的脸上不知为何升起了一抹微红,神情不自然的说道:“你看你奶奶也死了,要不要做我学生算了?我管你吃管你住,但只有一个条件,你得跟我学本事,不能有怨言,叫你往东不能忘西,叫你抓鸭不能撵鸡。”
女孩露出迟疑之色,男人见状,心直接咯噔一下,还以为她要拒绝。
却没想到女孩说的竟然是:“什么是……怨言?”
男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道:“就是听我的!”
“哦……”女孩又低头挖起了土。
“那你这算答应了?你有名字不,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乞丐吧?”
“我叫鱼儿,水里的鱼儿,好吃的鱼儿。”
“就叫‘鱼儿’?没有姓吗?算了算了,那就跟我姓吧,我姓司,你就叫司鱼儿,多好听!”
……
月亮下,男人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女孩大多数时间都保持着沉默,只有极偶尔的情况下,才会点头说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