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越彬感受着手臂上的纸页,他很确定。
倘若此时自己是闭上眼睛,也不知道这是纸页,必然会误以为是什么重逾千斤的文宝。
这就是征伐文比吗?
席越彬文宫内才气消耗的速度远超平时,逼得他不得不在脑海中默念《论语》,才遏制了一部分才气消耗的速度。
只是即便如此,消耗依然令人难以置信。
得加快进度吗?
席越彬心一沉,不得不捧着那张纸页,昂首而立,恨恨地看向姜陵:“第二篇!”
姜陵一言不发,提笔便写。
这个速度惊到了在场所有人。
“他难道不需要想想吗?”席雪峰被惊得眼皮直跳。
《别老母》。
——二赠席越彬共勉。
大雪拜母凉州去,
白发愁看泪眼枯。
惨惨柴门风雪夜,
此时有子不如无。
同样的,在姜陵作写这首诗的时候,董咏志使用神念,第一时间同步传达给了身边之人。
只是当他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董咏志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呆呆地看着台上面无表情的姜陵,一时之间,心中油然生出深深的同情和悲意。
“大雪拜母凉州去……”
豫州在大陆的南部,许多贫苦的百姓,甚至到死都只听过“雪”的名字,不知道“雪”的样子。
姜陵又是怎么看到的?
此句指的自然是姜陵心中因为冤屈,下的磅礴大雪。
而他母亲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心中才愁云密布,哭得两眼泪干。
幽暗无光的寒冷夜晚里,因为不能为母亲尽孝,姜陵的心中风雪交加,然而却只能凄惨地远去。
正因如此,才会发出那一声振聋发聩的感叹——
养个孩子有什么用呢?这个时候还不如没有啊!
整首诗的前三句都算是铺垫,意境平平,无功无过,主要写的是姜陵蒙冤离去时的画面。
但等到最后一句落下的时候,每个人的胸口,都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般,无法呼吸般的发闷。
少数考生,更是红了眼睛,紧紧地抓住了母亲的手臂。
沉默了不知多久,董咏志缓缓开口。
“仅凭此句,《别老母》必定贯州。”
考生纷纷点头,此时,就算是再不喜姜陵事迹的人,都不能,也不敢否定这一句“此时有子不如无”。
更别提伴随着这一首诗的出现,不少考生已经逐渐改变想法,开始怀疑起了这起案件的真实性。
姜陵诗才绝佳,即便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能考上三甲案首。
可他有必要去侵害一名良家妇女吗?
这样的人,目光会如此短浅?
人们怀疑的目光不停地落在席越彬和娄娥的身上。
娄娥的脸色煞白,情不自禁地往司鱼的身后躲去。
至于席越彬,脸色则几乎难看到了极致。
作完整首,姜陵提笔的瞬间,才气就跟迫不及待似的升腾而出。
果不其然,不到半秒的功夫,宝光便从青到蓝,随后更是孕育出了紫色。
诗成贯州!
一股奇异的墨香味传遍公堂,有人连忙看向衙门外的天空,可却迟迟等不到那一道炫目的虹光,顿时面露失望。
开堂审判相当于自开一方空间,隔绝了姜陵与才气长虹的联系。
恐怕唯有等他这股力量消散,才会在众人面前呈现出虹光洗体的异象。
“此诗,你可敢接?”姜陵漠然道。
席越彬的身体忽然都剧烈抖动起来,那是因为被气的。
你怎么敢的?
竟然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与我对话?!
仔细听,在这一刻,站在詹飞宇身旁的席雪峰呼吸声陡然减轻,几乎微不可闻。
人们紧张地看着席越彬,眼中的情感极度复杂。
一首登府的作品,他可以接下来。
可现在这可是贯州!
十首登府之作都不一定能换到一首贯州!
他……会答应吗?
“请!文友赠诗!”席越彬咬牙切齿,微微弯腰,怨恨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公堂上清晰可闻。
姜陵屈指一弹,纸张再度飞向席越彬。
这次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在众人的世界里,几度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好似那张轻薄的纸页不是纸,而是一座巍峨雄伟的高山一般。
高山轻飘飘地落在了席越彬的手中。
那一刹那,席越彬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般,浑身一震,睚眦欲裂,脸色瞬间涨红如猪肝。
可即便如此,席越彬依然在苦苦支撑。
他咬紧了牙关,额头上青筋毕露,仿佛手上放着的不是两张纸,而是两座山峰一般,连双腿都随之弯曲,浓郁的才气烟雾不停地从他的头顶氤氲而出。
直到时间过去了将近五分钟,席越彬头顶的才气烟雾才逐渐稀薄,直至消散。
姜陵冷冷地注视着他那一副微微颤抖的身躯。
“为了接住这一首诗,连话都不能说,真是辛苦你了。”
听闻这话,席越彬眼中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喷薄而出。
如果这个世界不是以诗词文章杀人,而是以眼神的话。
估计姜陵早就被席越彬千刀万剐了。
“没事的,没事的……顶多也不过是受点内伤,事后大不了花钱请个好一点的医家读书人,定然不会轻易留下后患。”
席雪峰心中不停地告诉自己,眼神却死死地盯着姜陵。
一首登府诗,一首贯州诗,他哪怕是以天子蒙生的身份进入的三之境,体内才气远超同阶,此时也应该油尽灯枯了吧?
类似于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因为实际上,即便是学宫中举行的征伐文比,也罕有一出手就是两首入流之作,而且一首等级还比一首高的。
这简直就像是电影还没进行多久,就来到了主人公与反派决一死战的时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姜陵看了一眼席越彬后便收回了视线。
人们面面相觑,皆是能够看到对方眼底深处的骇然之色。
传闻中,只有涉及圣道的存在所作的文章,才有可能句句富含圣道真义,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真言”的存在。
可姜陵算什么?哪怕直到现在,他也只有一个“天子蒙生”的头衔可以称道。
凭什么连续三天大道真言随口而出?
人们越想,便感觉越害怕,越害怕,姿态也就摆的越谦卑。
姜陵没有注意到众人心情的变化,漠然说道:“这第三首,你还敢收?”
席雪峰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看向姜陵,死死地攥住了拳头。
这下詹飞宇可就一个字都不敢说了,噤若寒蝉,生怕对方又是一首登府乃至更高的贯州诗作飞出。
席越彬缓缓抬头,毫不畏惧地冲姜陵恨恨望去,目光之中,写满了深刻的怨毒之色。
此时无声胜有声。
姜陵忽而嗤笑一声:“伪君子装什么大丈夫?”
说罢,姜陵提笔沾墨,奋笔疾书。
游子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