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幼伯没有看错官服,经过魏王的推荐,李敬入了大理寺,任评事一职,从八品下阶,与他之前的官阶一样。
不过,分量却不同,一个是全国最高法院的法官,可以独立断案,可以参与大案、要案的调查、审理,有时国家有什么律法大讨论,他们还能围观;
而另一个呢,却是偏远小县城的从八品县尉,虽上无县令掣肘(据说地方太偏僻了,已经五年没有县令),但治下贫瘠、山民蛮横,治理起来很是麻烦。
更重要的是,小县距离京城太远了,朝中无人当靠山,升迁无望,他有可能一辈子都呆在那里。
所以,虽是平级调任,对李敬已经是升迁了,而且前途可期。
今日京兆审理案子,原本这种民事纠纷,根本无须大理寺出面。
但,李敬的话也有道理,关系的一方牵扯朝廷命官,且这个命官还是郡马,也算是皇亲国戚,他们大理寺就算不插手,也应当旁听一二。
另外,耿子西是以民告官,而吴御史也曾暗示京兆与被告崔幼伯有私交,为了确保司法公正,大理寺必须有所表示。
由于大理寺卿和少卿都被皇帝派了公差,留在大理寺坐镇的大理寺丞又是魏王那边的人,所以,李敬的提议立刻就被通过了。
大理寺丞知道李敬最近在魏王跟前很得器重,还非常给面子的大笔一挥,让李敬代表大理寺去京兆府旁听。
韦季很不满,但也无可奈何,谁让大理寺的品级比他的京兆府高呢,不管再郁闷,还得堆着满脸的笑,直说欢迎领导莅临检查。心里却吐槽不已:靠,明明自己的官阶比李敬高好几等,结果……唉~
见崔幼伯进来,韦季冲着他点点头,露出无奈的苦笑。表情很明显,似是在说:抱歉,这人我没挡住!
崔幼伯淡淡的扫了一眼,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仿佛李敬出现在这里再合理不过。
他朝着韦季欠身一偮,权作行礼。
韦季忙命人给他抬了把月样杌子。请他入座——自古就是刑不上大夫,崔幼伯又是崔氏子,在皇帝没有下旨处罚前。谁也不能随意折辱。
否则,慢说崔幼伯的郡主老婆会发飙,就是崔家的两位相公也饶不了那个为难他的人!
崔幼伯一撩衣摆,端正的坐了下来,他的位子仅在主位旁侧。算是主席位的侧位,让人一看便知他的身份不简单。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韦季没有介绍李敬,或许,韦季觉得崔幼伯和李敬是老相识,没有介绍的必要。
崔幼伯和李敬也没有看彼此。而是目光前视,端着张一本正经的脸,等着‘好戏’开锣。
韦季见时间差不多了。一拍惊堂木,命人将原告唤来。
耿子西穿着一身半旧的褐色衣袍,恭敬的来到大堂,跪下来行礼:“某耿子西见过京兆尹。”
韦季满脸严肃,沉声道:“你便是耿子西?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一白丁竟敢状告朝廷命官,你可知后果如何?”
李敬挑了挑眉。原想插嘴,但想到韦季这话虽有恐吓之意,却也附和常理。
毕竟在彼时,以民告官是不值得提倡的,如果他出言指责韦季,难免有挑衅整个官场的嫌疑。
为了个庶民而得罪全天下当官之人?
开毛玩笑呀,李敬的目标又不是做个流传百世的绝世大清官,他可是要做权臣的,如今他已经得罪了门生故旧满天下的崔氏,若是再惹了其它的朝官,就算有魏王当靠山,在官场他也混不下去。
韦季说完,还颇有架势的用力一拍惊堂木,只把匍匐在地的耿子西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用力吞了吞口水,耿子西才颤巍巍的抬起头,当他看到崔幼伯就在前方不远坐着,他的瞳孔猛地一收,脖子也下意识的缩了缩。
但很快,他又看到了韦季另一侧坐着的李敬,双眼闪过一抹亮光,腰杆也不由自主的挺了挺。
许是看到了靠山,耿子西的胆气也壮了几分,大声回道:“某自是知道,然此事关乎长辈和祖业,容不得某退让。”
韦季脸色一沉,冷冷的问道:“也就是说,你坚持要状告崔中书舍人?要知道,按照朝廷律令,若是你诬告,惩处翻倍——”
还不等韦季把话说完,耿子西直接打断道:“某都知道,但某依然要告崔某,还请韦京兆秉公审理!”
被个庶民抢白,韦季自觉面子上有些下不来,看向耿子西的目光多了几分阴鸷。
李敬在一旁看得分明,他抬起右手拢在唇上,轻轻咳嗽了两记。
韦季的身子一僵,心里第一千零一遍的骂着‘好个多事的獠贼’,但身上的寒气却收敛了不少,他僵硬的咳了一声,道:“你只管放心,本官自会秉公办理。好了,你说吧,你都状告崔舍人什么?”
耿子西常年在市井厮混,最善看人眼色,方才韦季的变化他都看在眼中,心里对那位李郎君更加敬佩。当然,他也稍稍的松了口气。
说实话,事情发展到现在,早已脱离了耿子西所能控制的范围,现在他是进退维谷——
想撤诉,李敬不许,孙灵还在人家手里捏着;
想继续告,他又畏惧崔家之势,在京城呆的越久,他就越发明白权贵们的嚣张和恣意。回想当初他真是想得太简单了,也把崔幼伯夫妇想得太软弱了,结果、结果,当他明白这些人不是他能招惹、想要抽身离去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晚了!
唉,一步错、步步错呀,当日若是听了孙灵的劝,他们拿着孙灵从萧南手里弄来的首饰和银钱离开,好歹也能有个富足平安的日子。
哪像现在?!
不过,李敬方才的表现,倒是给了耿子西几分勇气,让他觉得,这位李郎怂恿他来告状,倒也不是全无把握,至少这人有能力呀,连京兆尹都被他吓住了。
耿子西算了算官阶,京兆是从四品下阶,而崔幼伯的中书舍人是从六品下阶,中间足足差了六级呢。
李敬既能压制韦京兆,想来也不惧怕崔幼伯,或许、或许这场官司真的能打赢?而他则能赢得这辈子都花不尽的财产……
哧溜~
耿子西伸手将口水抹了抹,清了清嗓子,口齿清晰的将状纸上的内容又重新背诵了一遍。
无非是说六十年前,自己的曾外祖父救了崔老夫人,老夫人仰慕曾外祖父的人品,以身相许,后来,老夫人放心不下崔家,不想跟着新婚夫君离开,夫妻两个有了间隙。
发展到最后,男人带着新出生不足百日的女儿便悄然远去,只留下一封休书。
而耿子西便是那女婴的外孙儿,按照血缘,他才是老夫人真正的血亲,理当承继荣寿堂的一切。
听完这些,韦季扭头看向崔幼伯,只见他面沉似水,双手优雅的搭放在膝盖上,眼睛淡淡的看着一旁,似是没有听到耿子西的控诉,更没有因为耿子西言及老夫人的隐私而生气。
“咳咳~”
韦季清咳两声,成功的引来崔幼伯的注意后,这才缓声问道:“崔舍人,方才耿某所言,你可曾听到?对此,你可有何辩驳?”
崔幼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凉凉的吐出几个字:“一派胡言!”
耿子西立刻就跳了起来,他等得就是崔幼伯这句话,其实吧,如果崔幼伯绕开‘耿子西是不是老夫人的后人’这个话题,直接拿律法说事儿,耿子西还真没什么话可说。
前文咱也说了,耿子西的这场官司不管在律法还是宗法上都站不住脚。
他唯一能纠缠的,就是崔幼伯明知自己是老夫人的后人,却不肯分给他财产。耿子西都想好了,如果崔幼伯不承认,他就把孙灵的事儿扯出来,毕竟孙灵在崔家住了这么久,这是事实,任谁都解释不清。
“怎么是胡言?我分明就是老夫人的嫡亲曾外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亲后人,这你也要否认?”耿子西很激动,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
“哼!”
崔幼伯冷哼一声,叱道:“好个大胆的鼠狗奴,竟敢在公堂之上污蔑我家太夫人,你说你是太夫人的后人,可有何证据?”
耿子西忙朝李敬使了个眼色。
李敬会意,微微抬了抬右手,他身后的一个小厮悄悄的退了出去。
耿子西见状,底气更足,扯着嗓子喊,“证据?我当然有证据!”
不多会儿,公堂外有人高呼,说是耿子西的妹妹,特意前来作证。
韦季下意识的去看崔幼伯,他以为事情不好,担心那个所谓的‘证人’到了,会对崔幼伯不利。
不成想,崔幼伯脸上看不出半分波澜,唯一的表情是愤怒。
耿子西还在下头鼓噪,要求京兆许他妹妹上堂作证。
后头有李敬盯着,崔幼伯又没开口,韦季不好耽搁,只好把人叫了进来。
进了的是孙灵,她跪到耿子西身边,恭敬的行礼:“儿孙氏见过京兆尹!”
不等韦季开口,孙灵又看向崔幼伯,行礼道:“儿、儿请郎君安!”
崔幼伯却理也没理,淡淡的问耿子西:“这就是你所说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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