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楼云春示警,可还是有士兵和巡卫没躲过袭来的箭矢,好在四周黑暗,射程又远,给对方造成干扰,使其准头、力道都减弱不少,没给中箭者造成致命伤。
“退后!”楼云春立即下令。
军曹也大喊:“扶着受伤的,赶紧退后!”
替楼云春驾车的巡卫也中箭了,楼云春将他拖进马车,自己控马。
军曹领着未受伤的士兵挡在他前方,“大人快进车厢!”
“你们先后退,我用马车掩护。 ”
马车无法掉头,楼云春索性将其横于桥面当作掩体,军曹也不再犹豫,命令士兵们退后,他则与巡卫在前方保护楼云春。
众人后退至城门前,几名士兵朝城楼上的人大喊开门,韦一诺听见了,却并未有动作。
他身旁那名吹哨之人警告道:“四公子,属下劝您不要再自作主张,坏了家主的事。方才楼云春说得很好,咱们的命死不足惜,可家中父母妻儿却是无辜,前些日子京中来信,说大公子已将令慈接去本家供养,楼云春与令慈孰轻孰重,想必您自有考量。”
韦一诺眼神一寒,“你在威胁我?”
“属下是提醒您。且属下已给过您一次机会,是您没能拦下他,他既已过桥,便必须死,否则等他抵达皋兰,便再无下手机会。”
“楼云春若死在乌兰桥,新泉军便脱不了干系。”
“是他执意要出城,且方才他自己也说了,若出意外,自己担责。况且这夜黑风高,谁知道他是死在乌兰桥?”吹哨人继续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既已发动,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否则只会将咱们自己也拖下水。”
韦一诺盯着城楼下苦苦抵挡的人,握紧了拳头,也不知楼云春去凉州干什么,让京城那群人这般忌惮,不惜耗费这般心思,也要置其于死地。
若换个地界这人死活,与他无关,如今在这乌兰桥出事,只怕牵扯到新泉军,连累都尉和兄弟们。且此次楼云春若死了,自己便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中,往后便只能任由他们摆布。这次是杀朝廷命官,下次说不定就是谋反。
他内心升起一股焦躁,楼云春不是派人去请救兵了么,属王八的,怎么这么慢?
有马车做掩体,再加之众人退到城门下,箭终于停了。军曹安排没有受伤的人在前防卫,受伤的人立即原地休整,处理伤口。
受伤严重的,包扎好后,扶上马车,还能站着的,准备迎敌。
楼云春冲城门喊道:“韦一诺!开门!”他既提醒自己,想来并不想置他于死地。
韦一诺没应声。
楼云春继续喊道:“韦一诺,开城门。”
韦一诺心头骂道:喊个屁,早干什么去了。
这时,对岸桥头冒出一群黑衣人,个个手持利刃,无声朝楼云春等人冲过来。
军曹大喝一声,“组队迎敌!保护大人!”没受伤的士兵与巡卫,驱马横列,组成屏障,挡在了楼云春面前。
楼云春见状,也不再叫门,而是拉过自己的老伙计,翻身上马,抽刀驱策它走到了队伍最前头。
军曹惊道:“大人!”
楼云春横刀,稳道:“全力迎敌,无需畏惧,老段已经去搬援兵,只要撑到他回来,咱们就死不了。”
他沉着冷静的声音驱散了士兵们心中的躁动与畏惧。
军曹振奋起来,对士兵们高声鼓舞道:“大人说得对!咱们是沙场尖兵,对方不过是一群宵小之徒,有何可惧!”
众人士气大振,跟着军曹喊喊道:“宵小之徒,有何可惧!”
“来了!”刺客已冲至桥中央,军曹松了松缰绳,厉声道:“先用马冲乱他们!”
“是!”
楼云春握紧钢刀,平静道:“冲!”
随后迅猛地窜了出去。
军曹紧跟其后:“弟兄们,跟我杀贼!”
“杀——!”十几匹铁骑震动石桥,冲入敌阵。
留下的无法动弹的伤兵,也没躺着等死,他们爬出马车外,朝城门内齐声喊道:“韦一诺,开城门!新泉军,开城门!”
新泉军守卫听见外头的喊声,不禁面面相觑,百长焦躁的来回踱步,一名守卫上前问道:“百长,你去和校尉说说,要不咱们开城门吧!”
另一名守卫也道:“是啊,那可是京官,真死在咱们这儿,追究起来咱们都要遭殃。”
被楼云春抽过那名守卫,大着舌头道:“是他自己非要出去的,还能怪得了咱们?”
最先开口那名守卫说道:“他要过桥是他的事,见死不救,就是咱们的事了。”
百长思量的却不是这么浅显的问题,怎么就这么巧?一出城门就遇袭?且韦校尉的态度,怎么看怎么奇怪,先前阻止他们过桥,如今见他们遇袭,却又不闻不问,拒不开门。
他究竟怎么想的?
最先开口那名守卫催促道:“百长!快去说说吧,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听着外头越来越激烈的交战声,百长一咬牙,朝城楼上跑去。
韦一诺面无表情地听着下头叫喊自己的名字,拳头越握越紧。
正在此时,百长跑上来,抱拳跪在他面前,请求道:“请校尉下令开城门!”
韦一诺喝道:“下去!”
“校尉,虽说您与他有过节,可他毕竟是朝廷命官,且官职不小,若眼睁睁让他死在桥上,咱们如何同都尉交代?如何同朝廷交代?”
韦一诺见身旁而人欲上前,遂往前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我自有主张,下去!”
“校尉!再不开门,怕是来不及了!”
“我让你滚下去!你没听见?”韦一诺一脚踹在百长肩上,“你难道想违抗军令?”
百长被踹倒在地,抬头却见韦一诺冲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眨眼再看,却又见其神色依旧凶恶,仿佛那一瞬只是幻觉。
“是……是,属下遵命。”他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下楼,却不想被人一脚踹上后背,咕噜噜滚下了楼梯。
韦一诺想去救,却被两人拦住,他转头怒瞪吹哨人,质问道:“你干什么?”
吹哨人冷笑,“以防万一。”
楼下守卫见百长摔了下来,连忙上前扶人,一探还有鼻息,忙叫人将他抬回营地,找军医救治。
过后,再没人敢上城楼求情。
楼云春与军曹领着士兵冲散敌阵,几轮交锋过后,分散的刺客回过神,开始攻击他们的马匹,并试图将他们分化开来,逐个击破。
这些刺客训练有素,身手利落,比楼云春之前所遇到的,都要难对付,人数也比之前多。
几匹马被刺倒地,马背上的人被甩下,立刻遭到围攻,转眼便没了声息。
楼云春踩紧马镫,一边砍杀,一边往上勒紧缰绳,老伙计顺势扬起前蹄,踹翻了面前的刺客。随后又原地跳转几圈,扫开了周围的人。
有刺客站在不远处,拉弓瞄准了他。
军曹见状,立即嘶吼道:“大人,当心左前方弓箭手!”
因他提醒即使,楼云春一俯身,堪堪躲过射过来的箭,随后策马跳到前方,挥刀收割了那人的性命。
激战中,沿岸传来一阵马蹄声响,军曹躲开敌人的攻击,回头望去,不由得大喜,“援军来了!”
叫门的伤兵显然也看到了,连忙冲河岸大喊,“老段!有刺客!快开城门!”
刺客们见援兵到了,也发了狠,为首那人高喝,“先杀楼云春!”
此令一出,所有刺客都向楼云春冲来,楼云春立即调转马头,朝城门方向退去。与此同时,军曹领着还活着的巡卫与士兵,驭马向前,怒吼道:“誓死保护大人!”
老段领着乌兰关驻军来到乌兰桥,远远便听见了瞧上的动静,他心头不禁‘咯噔’一声,暗叫糟糕。
“赶快!大人遇袭了!”
他扬鞭一抽,飞快朝乌兰桥奔去,乌兰关守将鲁清光见状,心头也是一紧,忙呼人跟上。
还未至桥头关口,老段便听见同伴们的呼喊,顿觉肝胆俱颤。他一边狂奔一边怒吼:“开城门!”
城门之上,韦一诺见乌兰关驻军赶来,心头不禁暗骂:怎么不等你家大人死了才来,正好给他收尸!
面上却很是惆怅,“看来他命不该绝。”
吹哨人见乌兰关驻军越来越近,大有冲关之势,忙对韦一诺要求道:“阻止他们!”
韦一诺道:“阻止?如何阻止?鲁清光一来,楼云春在乌兰桥遇袭之事便无法隐瞒,难不成你要我杀光他们?”
吹哨人威胁道:“想想令慈……”
韦一诺一脚将他踹下城楼:“我去你的令慈!老子忍你很久了。”
吹哨人咕噜噜滚下楼梯,下头守卫见到又滚下一个来,惊叫一声忙上前查看,可惜这个断气了。他们正要将人抬走,忽听得城楼上传来一声惨叫,又一个黑影跟蜣螂粪球似的滚了下来,‘啪’地摔在地上,也没声气儿了。
韦一诺缓缓自城楼上走下来,说道:“这二人是奸细,妄图挟持我谋害楼大人,眼下已伏诛,拖下去验明正身后,挖个坑焚了。”
“那百长……也是奸细?”
“百长方才为营救于我,而被两人谋害,需得好生医治。”
守卫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老段与鲁清光已逼直城门前,未等他们开口,韦一诺便吩咐道:“开城门!营救楼大人!”
“是!”
楼云春等人正与刺客苦战,身后的城墙豁然洞开,老段领着人杀出来,刺客们见状赶紧撤退。韦一诺也领着人跟了出来,阴沉沉地下令。
“将刺客全部绞灭,一个不留。”不能留下活口扯他是非。
有新泉军和乌兰驻军协力,那些刺客还不够杀的,那刺客头领见状,也顾不得河水湍急,举身跳入了水中。
老段下马,沿路查看自己弟兄们的状况,随后扑到楼云春面前问道:“大人,你怎么样?”
楼云春砍人砍得手脱力,自己身上也挨了几刀,此刻已是精疲力竭,可他却强撑道:“我没事,先去看弟兄们,有人阵亡,将他们……带回来。”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喉咙发紧,不由得放慢了语调。
老段静默片刻后应道:“好。”随即,他点了几名乌兰驻军前去清点他们的人。
忽地,一直护在楼云春身旁的军曹身子一歪,猛地栽下马,楼云春想去捞,身子却无法动弹,他眼下也是靠一口气强撑着。
好在一人上前,顶住了军曹的身躯,随后将他交给了一旁的守卫。
是韦一诺。
楼云春冷冷盯着他,问道:“这是你们的计划?”
韦一诺揣着明白装糊涂,“楼大人说什么,末将不明白。”
楼云春一针见血道:“既要设埋伏杀我,又为何要提醒我?既提醒了我,为何不开城门?”
“楼大人说笑了,埋伏杀你的是这些刺客,而末将只是对大人一见如故,只想请大人来营地做客罢了。”韦一诺语带讥讽,“只可惜楼大人不领情。”
“至于为何不开城门……”韦一诺找了一个荒谬的借口,“夜风太大,末将没听见。”
楼云春手颤了颤,随后蓄力举刀架在了韦一诺的脖子上,身旁的新泉军守卫不由得发出惊呼,正要围上来劝阻,却被韦一诺抬手阻拦。
利刃加身,韦一诺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此事本官不会善罢甘休。”
“大人莫不是忘了您自己说过的话,若有意外,自己担责。别忘了,末将曾劝阻过您,只是您不听罢了。”
“意外?”楼云春嘴里泛起一丝腥甜,饮满血的刀刃压进韦一诺的脖颈,“别让本官找到你同贼人勾结的证据,否则定教你生不如死。”
韦一诺脸上带笑,眼中却暗影重重,“末将体谅楼大人此刻的心情,可也别将气撒在无辜之人的身上,这不是明察秋毫的大理寺该有的作为。”
两人对视,暗流汹涌。
最后,楼云春缓缓移开刀,“你最好自求多福。”
韦一诺笑道:“借您吉言。”
两人再无别话,约莫半刻钟后,老段将战死的士兵与巡卫带了回来。
“大人,会宁的弟兄去了九人,咱们的弟兄……去了三人。”
楼云春缓缓抽了一口气,嘶哑道:“将他们带回乌兰关暂敛,待自凉州归来,带他们一起回家。”
幸存下来的士兵们掩面而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众人同历一场生死劫,有人却永远留在了今夜,等不来天明了。
新泉军与乌台驻军收队归来,楼云春终于支撑不住了。
老段听得‘哐啷’一声,一把刀跌在了他脚边,他惊愕抬头,却见楼云春的身躯晃了晃,沉沉朝他这边倒了下来。
“大人!”他惊呼一声,赶忙上前将他接住。
韦一诺讥讽一笑,随后将领队去绞灭刺客的伍长唤到了一边,低声问道:“刺客都死干净了?”
“都死干净了。”伍长顿了顿,说道:“跳河跑了一个,不过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关川河下游水流湍急,莫说一个受伤之人,便是个凫水好手,是难留口气。
“派人去找一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韦一诺看着楼云春被七手八脚地抬走,暗忖:楼云春没死的消息定然瞒不住,京城那头得找个理由搪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