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科克尔自小就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
微风的流动,指针的旋转,甚至别人体内脉搏的跳动……
他能轻松感觉到这些事物,哪怕闭上双眼。
从小到大,没有人能悄声地走到他身旁而不被发现。
当他们处于同一空间时,静谧的空气开始流动时,已经告诉了他对方的位置。
甚至细小如蚊虫,他也能不借助双眼判断其位置。
对于这些,伊诺从小便学会了掩饰。
除此之外,最令他在意的,是自己梦中那一道遥远的飘渺歌声。
那道歌声若隐若现,听不清细节,不像是任何一种语言,只是在无意识的哼唱。
像风声,像雨声,像山涧的泉水流动,像枝芽破壳而出……
仿佛来自高天之上,又像是从地底深渊而来,穿过了遥远的时空,缭绕在他的耳边。
他并没有从歌声中感觉到坏处,反而在梦中细听那首歌声后,会感觉满心喜悦,一天的疲惫等精神不适的状态一扫而光。
他对这道歌声充满了好奇。
为了追寻它的来源,他曾询问过母亲,但母亲表现的很是惊慌,让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之后如他所预算的结果,伊诺偷听到了母亲与他人的对话,与惊慌的自言自语。
“飘渺之歌”,据说来自他父亲的那一支血脉,是一位邪神对他的父亲其祖先降下的诅咒。
在父亲的家族中,每个听到歌声的成员,某天都会无缘无故的发疯,追逐着那位降下诅咒的邪神,离开了家中。
抛弃家人,抛弃朋友,抛弃过往的一切,这样的可能性让他的母亲无法接受,心生恐惧。
自那以后,原本就精神紧绷的母亲,再也不敢放任伊诺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是睡觉时,也要将他抱在怀里才能安心。
对此种病态的掌控欲,伊诺感觉相当的难受。
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他的母亲从小就严格防控着他的生活,以至于他到现在连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每次他想要抗争,母亲会用眼泪与悲伤堵住他所有的语句,让他背负严重的愧疚感。
母亲总是抱怨着抛弃他们的父亲,憎恨着那个利用权势抢走了她爱人,导致他们不得不流亡异国他乡的女人。
自己能做些什么呢?伊诺想。
我要做什么才能让母亲不再悲伤,让自己从这一切中解脱出来?
他向那道飘渺的歌声祈祷,他向那位邪神祈求帮助。
这一回,伊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看到广阔而荒芜的大地上,一些身披兽皮的远古人类被狰狞怪物们捕食,也有的人类在勇敢的与怪物搏斗。
这些都很快转瞬即逝。
他看到了一处神殿,说是神殿也不太合适。
它简陋到没有任何装饰,只是一个大一些被掏空的山洞,几块经过粗糙打磨的石头简单布置成了一个祭台。
他看到一个披着兽皮与羽毛作装饰的女人,她在经过修整的平滑石壁上绘下了一些图画。
这个梦,伊诺连续做了几天。
他看着山洞神殿的石壁上的图画渐渐增多。
那上面一开始绘的是打到猎物兴奋欢庆的人类,后来增加了在房屋的欢笑人类,在丰收田园里欢笑的人类,在城池中欢笑举行宴会的人类……
提笔绘画的人也换了好几个,一个比一个衣饰更华丽。
他们所绘的图画上面的元素也越来越多,所绘的人类,也不再所有人都带上了笑脸。
最后,伊诺看着一名衣着华贵,宝石黄金的冠冕闪闪发光,看不清面孔的人走入山洞神殿,接过了画笔。
这一回,神殿中可供绘画的地方已经不多。
这人毫不犹豫的在石壁上画下带着王冠,坐在王座上笑着的自己。
无数人跪在他脚下,匍匐在地,看不见他们的神情。
他不断挥动画笔,在自己身上添加一片片金色的光辉,以至于最后连画中自己的身形都被涂抹得模糊了。
画到最后,只剩下一团金黄的光团在上方,下方的无数人依然匍匐在地。
就像是在朝拜一轮太阳。
带着冠冕的人此时终于停下了画笔,他伫立片刻,似乎在欣赏,似乎在想还要有什么需要添加。
最后,他的目光转移到其他图画上,其他人先前所绘的画上。
伊诺看着他提起笔,对着一幅描绘丰收田园景象的图画,对着田园上空的太阳,重重抹下。
在这一刻,神殿倒塌了。
墙壁开裂,大片碎石落下,往昔的画作全部化为灰烬,只剩下最后一小片空白的石壁残留。
伊诺明悟,他看着那一小片空白,它只有巴掌大小。
这一回,他没有画笔。
伊诺咬破手指,鲜血在上面画下了母亲,开心笑着的母亲。
画作完成后,他眼前的一切事物崩溃,化作无数的流转扭曲的光华,看不清颜色与形态。
光华裹挟着他,森林、河流、雪山……等无数事物眼前划过,最后化为灰烬消失。
他的视线渐渐升高,最后只剩下一片开裂的焦黑大地,灰白的天空,死气沉沉的海洋。
单调的只有黑色,红色与灰白色。
飘渺遥远的歌声再度回荡在梦境中,比先前更加响亮了一些。
伊诺的视线又开始往后退,绿色、黄色、橙色……其他的颜色开始布满世界。
植被出现,鲜花盛开,飞鸟振动羽翼,走兽在大地漫行……伊诺只能看到越来越丰富的色彩,随着歌声越来越响亮,再度充满了他眼前。
他怀着无尽的喜悦,沉醉在那片歌声中,直到母亲将他唤醒。
伊诺揉揉眼睛,看着窗外叽叽喳喳叫着的鸟儿,它们在争夺抢食着女仆洒下的面包屑,充满生命的活力。
他恍惚间似乎又听到了梦中那道缥缈遥远的歌声,忽然明白过来:
那是万物因诞生而喜悦,世界奏响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