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老歪在时隔四年之后的相见,老歪曾经是个精壮的男人,但现在,明显比以前要瘦了一截,虽然还没有明显的病态,气色却已经有些萎靡不振。
我们见面的时候,他依然在修理厂替车主修补着轮胎,穿着又脏又破的工作服,一身虚汗。
“歪哥。”
我喊了他一声,然后跟他一起接住了那只刚从一辆宝马车上卸下的车轮。
他打量着我,仿佛也惊叹于在我身上发生的变化,半晌才说道:“你小子现在怎么留了这么短的头发?”
我应付了一句:“短头发显得精神。”
似乎每一个和我在路上相识的人,都会惦记着栾雨,老歪也不例外,他向我身后看了看,又问道:“你那女朋友没有和你一起吗?……不对,现在应该已经是你老婆了吧。”
我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回道:“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什么意思?”
“白血病,去年冬天走的。”
老歪愣住了,也是过了很久,才开口叹道:“人生无常,人生无常啊!”
说完,老歪又拍了拍我的肩,拍的很重,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宽慰自己;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很难琢磨,面对死亡这个话题,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
老歪修好了那辆宝马车的轮胎之后,便提前和我离开了修理厂,我们在附近找了一个餐馆,老歪非说要请我吃一顿饭,除了吃饭,他还非要陪我喝点酒……
他说,死不死的无所谓,我们两个人在一块,不喝点酒就是不行。
说起来有点可悲,时隔四年之后,我们再次见面,最大的共识,竟然是“死不死的无所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的心里渐渐没有了波澜,也不再渴望什么,只有满腔的愤恨。
从我和老歪端上酒杯的那一刻,我已经在想着要怎么和他说出自己来成都找他的真实动机。
……
老歪似乎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和我说,他和我说起了他年轻时候的那一段岁月;他年轻的时候,可不是一个安分的男人,曾经还因为寻衅滋事罪被判了三年;本来,他这条件是找不到媳妇的,但那个女人没有嫌弃他,一心只爱他,想改造他,可是他却在沉迷于赌博的这条路上无法自拔,最终逼的他老婆喝药自杀……
我告诉老歪,从一开始就错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最痛苦,最不切实际的一件事情,就是去改造别人,人是不可改造的,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老歪抹着眼泪,连连点头,说“是”,因为他老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没能将他改造成功;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告诉我,他想拿着这些年攒下的几万块钱,最后再去赌一次,赌赢了,他死了以后,他儿子还能过点好日子,赌输了,就是他儿子的命不好……
他说,普通人面临绝境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和办法,只能靠赌搏一搏。
巧的是,在他萌生了这个想法的第二天,我就给他打了电话。
我端起酒杯,一口喝完,然后便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一沓用油纸包裹好的现金,并放在他面前说道:“歪哥,如果赌博能够改变你的命运,早就已经改变了,不至于让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所以,为了你儿子,你千万不要再动赌博的念头,几万块钱虽然不多,只要你不赌,勉强还能供他读完大学,读完大学,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有自立的能力,你就算是尽到了一些做父亲的责任……我这儿有五万块钱,你也收好……留给孩子毕业以后找工作用……”
老歪盯着这沓钱看了很久,感叹道:“你真的是来给我送钱的?”
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回道:“别对不起孩子。”稍稍停了停,我又带着极大的感触说道:“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很对,普通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真的没有太多的选择和办法……我也一样。”
说完,我便靠在椅背上,陷入到了失神的状态中,我的脑海里充斥着从自己去到小城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继而感到乏力……
我必须要这么做,因为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邹畅和马关,与其等着关羽博来收拾我,不如,我先把他收拾了。
……
回过神之后,我又将目光放在了老歪的身上,我觉得是时候和他说自己的真实动机了……
忽然,我的心跳便加速了,我有点紧张,因为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我知道,一旦迈开了脚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可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时候还在患得患失的意义在哪里,于是把心一横,就要开口。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的手机发出了震动的声响,也许只是一条垃圾短信,但却把我心里的那股劲儿给破了,我张着嘴,看着老歪……
“你小子怎么了?”
“好像收到了一条信息,我看看先。”
我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微信上,已经很久没有聊天记录的乔娇,竟然给我发来了一条信息,那个未读提醒的红标,就像是要复苏我们两个人。
“你个小垃圾,最近有没有干坏事儿?”
就这么一条信息,像是一条强力的黏合剂,硬生生将已经被割裂的我,又重新粘连在了一起,我这才意识到,乔娇这个女人,还在我生命中的某个角落里停留着。
我愣了很久,才回了这条信息:“吓我一跳,你这个微信不是早就不用了吗?”
“屁!这个微信的零钱通里面还存了好几万块钱呢……你说不用就不用了啊?……我只是不想理你。”
“那你现在又理我干嘛?”
“我有一种预感,觉得你又在不干好事儿……你跟我说说,你现在在哪儿?”
“说话要讲依据,不能只靠预感。”
“呵呵……孩子静悄悄,不是在作怪,就是在作妖……你不觉得你最近有点太安静了吗?”
“得了吧,你在国外,怎么感觉到我安静的?”
“老娘我法力无边,路上的每一个摄像头都是我的眼睛……”
“别老神经兮兮的……我没有作怪,也没有作妖。”
“那你干嘛磨磨唧唧的不敢告诉我,你在哪儿?”
“那你又干嘛老纠结我在哪儿?”
这次,乔娇没有立即回复我的信息,过了很久,手机才又传来了震动的声响:“非要逼我说……我有点想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