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的脚步轻轻的,像是即将捕猎的花豹,蓄势待发,只等着给猎物最后一击。
他走到床边坐下。
令婵藏在被子下的手紧紧的抓着床单,她尽量冷静的问:“你要做什么?”
事到如今,令婵已经反应了过来,她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根本就不是什么医疗室或者是客房,而是眼前这个人的宿舍。
这里虽然空旷寡淡,却还是有一点生活的气息,桌子上摆了,一张面具门后面的柜子下放了几双鞋……她现在躺的这张床,说不定也被眼前这个人睡过。
令婵觉得自己满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维持着冷静,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前的人。
离得近了,觉得这人越发眼熟。
她皱起眉,试探着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首领咧开嘴,露出一嘴像鲨鱼一样尖利的牙齿,阴阳怪气道:“小姐这种贵人,怎么会见过我这种下贱人?”
这一嘴牙实在是眼熟。
“你何必这样说?”令婵忽然笑了起来,难掩自嘲,“在别人眼里,我锦衣玉食,尊贵娇嫩,可我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首领嗤笑,他摘下脸上的面具,戏谑道:“我该知道什么?”
面具之下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不是张浅原?
令婵睁大眼,吃惊道:“你怎么变了副样子?”
她想了想,低下头,有些愧疚的样子,“是所以对你做了些什么吗?”
首领冷笑道:“也就只是把我丢进研究院,做人体实验而已。”
他没有否认令婵的话。
他的确就是张浅原,把令婵捡走又卖到拍卖会里的那个奴隶贩子。
两人一时沉默。
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称值得称道的交情,短短的相处也是针锋相对,毫无温情可言。
人口贩子和被他贩卖的奴隶在次重逢,难道有什么好叙旧的吗?
如果是姜令婵在这里,她会怎么做呢?
“我是不会安慰你的。”令婵说,她顺应着身体的本能,伸出手,摸了摸奴隶贩子这一张和曾经全然不同,却没有留下一丝疤痕的面孔,“一点也不一样了……你还疼吗?”
张浅原狼狈的别过脸,动作剧烈的甩开了令婵的手,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蹭的从床边跳了起来。
他注视着令婵的目光,简直像看着不能理解的怪兽。
令婵放下手,抬起眼,悄悄的看他,“你现在来找我,是要做什么呢?又想要把我卖掉吗?”
张浅原抿紧唇,“像你这样的傻子,被人卖掉,被人算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管再来多少次,你也不会长记性。”
他说的是中控室里,令婵和楼云亭的博弈,他其实来的并没有那么晚,藏在门后把该听见的和不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却只等到最后一刻才出现救人。
他很好奇,令婵被人买走之后,有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一点也没有。
看起来好像坚强了些,其实里面还是软乎乎的棉花馅,刀个人犹犹豫豫的纠结了那么久。
他的语气近乎是恨铁不成钢了,令婵并不生气,她扬起脸,冲张浅原笑了一下,“我讨厌这个世界,我不想被这里改变。”
变成张浅原,变成楼云亭,变成让人讨厌的样子,又有什么好的呢?
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她其实也不是很在乎。
张浅原摔门走了。
令婵安静的躺在床上。
她觉得很累。
她已经走过来那么多的世界,见到那么多不同的令婵,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为什么都过得那么不幸福?
之前,那些女孩子们的惨烈人生都是由系统转述,可是这一次,她回溯了时间,亲眼看到了姜令婵的结局。
少女双目泣血的模样一直在她眼前回荡。
那些激荡的情绪,像海啸一样汹涌的呼啸于她的心间,顺着食道向上涨潮,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要将她溺毙于这一片情绪之海中。
她就是她,她痛她所痛,怒她所怒。
系统的声音在令婵的耳边响起:【婵婵,你现在状态很不好,稍微休息一下好吗?先不要想这些了……】
系统为令婵播放了一曲温柔宁静的摇篮曲,在柔和的乐曲声中,令婵慢慢睡了过去。
……
门外。
张浅原打开了自己的联络器,呼叫了医疗人员,“把那个女的搬走,搬到医疗室去和那三个人隔开。”
医疗人员来的很快,他们轻手轻脚的给令婵注射了安眠的药剂,将人搬到床上,带到了医疗室。
医疗室里有医疗舱,即使令婵的身体没有受伤,也有能专门安抚精神的仪器。
张浅原跟着医护人员把令婵送到了医疗室,才返回自己的房间。
他关上门,坐在书桌前,用手撑住了额头。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他让人把令婵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原本是想吓一吓她,没想到他居然认出了自己,更没想到她会是那样奇怪的反应。
令婵完全打断了他的步调,令他茫然失措,头脑发昏。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他头脑发昏,爬进了塔尔斯马家的登机楼,于是失去了自由,变成了研究院套上锁链的狗……这一次,难道又要重蹈覆辙吗?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不行。
这个女人有毒。
张浅原痛定思痛,决定在接下来的旅程中都不能再见令婵。
……
张浅原木着脸,放倒了重伤依然不老实的塔尔斯马和神子。
他盯着坐在角落里的令婵,冷冰冰的发问:“怎么回事?”
令婵满脸无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莫名其妙就打起来了。”
张浅原恼火的罚了三人禁闭。
安德尔皱眉,不赞同道:“研究院没有囚禁神职人员的权利。”
罗伊冷哼道:“身为塔尔斯马加的普通成员,必须守护家主。”
没人知道他说的普通成员是他自己,所有人都以为令婵才是那个普通成员,而罗伊才是那个需要守护的家主,这个蹩脚的理由只是为了能让两个人待在一起。
张浅原不跟他们掰扯这些,他一把掐住令婵的后领,将人拎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完成了禁闭时间,我什么时候把她放出来。”
他风风火火提着人就走。
安德尔:“……”
罗伊:“……”
糟糕,被将军了。
……
大门砰的一声被甩上,令婵看着眼前十分熟悉的单人宿舍,有气无力的问:“为什么又在这里?”
“你是危险人物,自然应该由我亲自看守。”张浅原理直气壮道,干脆都忽略了令婵的基因强度只有可怜的最低级,而另外两个是s级的强者。
“好吧……”令婵叹了口气,拉开椅子就要坐下。
张浅原按住椅子,语气冷酷:“过去,面对着墙,站着。”
令婵:“……你认真的吗?”
张浅原不为所动,“快去。”
令婵垂头丧气的面壁罚站,讨人厌的奴隶贩子坐在书桌前,安静的看书。
没过多久,令婵小声道:“张浅原,我脚痛。”
张浅原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两分钟。
令婵已经从面对着墙到靠着墙,把他把头扭过来,可怜兮兮的盯着他看。
而这个宿舍里只有一把椅子,正在被他坐着。
张浅原只犹豫了一瞬,“过来。”
他掐着令婵的腰,将人放在了书桌上。
他虽然是在垃圾星长大,没什么没受过什么教育,却也知道,女孩子不该坐在男性的床上。
但他很快又觉得,也许这也不是个好主意。
他坐在椅子上,而令婵坐在桌子上低着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古怪尴尬。
张浅原觉得自己浑身都有蚂蚁在爬。
他决定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这个尴尬的局面,“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张浅原觉得自己应该客气一下,“你先说。”
于是令婵真的很不客气:“请问我可以把脚踩在你的腿上吗?或者你挪一挪给我,让一小块椅子。”
令婵很有礼貌,并且这不是为难人的要求。
张浅原观察了一下,令婵的坐姿确实有些别扭,由于身前坐了个人,她不得不分开腿坐,两条腿垂在椅子的边上,时不时晃荡一下。
看起来很难受。
张浅原答应了。
令婵愉快的踢掉了鞋,把脚踩在了他的大腿上。
不知为什么,张浅原更难受了,他觉得,这大概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被抓到研究院之后,遇到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个厉害的样子?”令婵已经试探出了张浅原的态度,放松了不少,开始打探消息,她恭维道:“你现在过的很好嘛,都当上队长了。”
张浅原冷笑一声。
令婵以退为进,“不能说吗?也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
“没什么不能说的。”张浅原平静道:“只是做了基因改造的实验物而已,实验还算成功,我的基因潜力上升到s级,所以他们给我换了张脸,让我出来干活,顺便检测一下实验成果。”
在他开口的瞬间,他脖子上的项圈亮起了浅浅的蓝光,随着他说出口的内容越来越紧要,项圈的光芒也越来越亮,令婵隐约看见了其上跳动的电弧。
【这是研究院出品的科技产物,】系统介绍道:【如果带着项圈的人说出了不该说的话,项圈就会发出电击,警告主体,麻痹主体。】
【他现在都已经说完了,为什么还不停下来?】
蓝色的项圈依然亮的耀眼,其上的电弧活跃的跳动,张浅原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圈焦黑,看着就痛。
【他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这是惩罚,没那么快结束。】系统道。
咔嚓——张浅原捏碎了椅子的把手,他握紧了拳头,把手放在背后,甚至还能说话,表情冷静,语调平稳,“我等会儿大概会晕过去,在我醒来之前,你不要出这个门。”
令婵长了长嘴,说:“再过三个小时就该吃晚饭了……”
这一艘专门用来执行危险任务的飞船上,餐饮是定时提供的,错过了就没有了。
令婵讨厌饿肚子。
张浅原梗着脖子,“我知道了,我会在晚饭之前醒过来的。”
一句话说完,他闭上眼,从椅子上倒了下去,沉重的身体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令婵坐在桌子上,她慢慢屈起腿,弯腰抱住了自己的小腿,在桌子上缩成一团。
【系统,我有点想回去了。】她说。
【好好好,】系统看着后台显示的宿主已经跌破危险值的各项精神支柱,连忙答应:【等这个世界结束了,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