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龟醒了。
是被一阵极为可怖的剧烈震动给惊醒的。
但那剧烈震动，非在天界，听不见。
那是来自天界百万天兵浩荡前行的步伐。
龟壳晃动一下，老苍龟，就冒出了个脑袋。
紧接着，从龟壳里钻出来一个拇指般大小的身形，细看下去，那身形宛若五六岁的孩童模样。
重重的龟壳消失，那五六岁的孩童瞬间长大，一下脱胎为三十出头的文士青年。
文士青年，初始还觉得没什么异常。
毕竟身为一只老苍龟，化出虚弱的原形时，时常被人或者妖当做宠物养着玩，只要不是把它拿来煲汤都可以。
但待看清了自己趴着的是何人时，旋龟瞬间就坐了起来。
真是有伤风化。
他刚刚竟然趴在自己徒儿的身上！
“师...师父...”玄蛇说话口吃起来，觉得十分紧张。
师父怎么就醒了呢？！
旋龟钻进龟壳后，就会陷入长期的睡眠，对外界无知无觉。
他这次壮着胆子，不像往前一样将师父放进水缸，而是将旋龟随身带在身上，睡觉的时候，就让那龟壳趴在自己胸口，日日抚摸着龟壳，好似那样，离师父就会很近了一样。
哪晓得，师父这次醒那么快，化出人形时，正正趴他怀里。
玄蛇心里开心不敢表露之际，就很紧张，他小心翼翼的问旋龟：
“师父这次，怎么醒得这么早？可是在担心什么？”
旋龟这时坐直了身子，在和玄蛇并列而坐。听得玄蛇问，他就转头看玄蛇，然后，神情明显一怔。
他发现这一向冰冷的小蛇，脸上竟不自觉的在浮现着笑意。
吊梢眼和吊梢眉的玄蛇，难得神情有这么柔和的时候，简直像...像桃花。
旋龟就好奇道：“徒儿，你在笑什么？”
他笑了吗？他没有啊？玄蛇心里就有些发虚，露出困惑神情的同时，嘴角就咧得很大，他其实，心里乐开了花，怎样也藏不住。
毕竟，这还是他长大后，第一次有和旋龟那么亲近的时候。
旋龟这时，就恍惚想起来玄蛇幼年的时候，他忍不住用两只手捏了捏玄蛇的脸颊：
“你啊，就是要多笑笑才好看。这样，别人才会亲近你。”
突然，玄蛇就握住了旋龟捏他脸的手。
双手被紧紧的握住，旋龟就仰着脸看玄蛇，就发现，他这徒儿，不知何时，竟长得比他还高了。
奇怪...是什么时候呢？
儒雅的翩翩公子在打量玄蛇的身高时，就撞上了玄蛇眸光灼灼，盛如春江水。
那里，仿佛，有很多的话要诉。
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眼神...旋龟觉得，玄蛇真像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么纯粹。
他似乎都嗅到了，玄蛇身上独有的清霜气，玄蛇是个实打实的冷血动物，却在盛放着自己极难得的热情。
而老苍龟，只是个活得太久的老乌龟，已老得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旋龟有些丧气。
但在玄蛇的头在逐渐朝他靠近的时候，旋龟猛然从这黯然的思绪里回过神。
徒弟和师父，怎么可以！
旋龟当即就要将手抽出，但玄蛇却越握越紧。
心头千头万绪，玄蛇喉咙不自觉的吞咽了下，他认真的看着旋龟，说话却又结巴起来：
“师父，我..我..”
但他却怎样也说不出来他想说的话。
有些话，憋得太久，就忘记了如何说出来。玄蛇心里很着急。
但旋龟说：“我什么我？若再不放开为师，为师可就要罚你了。”
玄蛇立即道：“那徒儿放手后，师父...师父能先别走吗？徒儿...徒儿有很重要的话，要和师父说。”
毕竟，师父身为曾经上过天的散仙，一旦躲起来，谁也找不到。
可是他又害怕，一旦将心中的话，全部诉之。师父，会不会再也不想理他了呢？
这时，旋龟口中喃喃仙诀，幻出一把折扇，那是他的仙宝苍玄仙扇，扇柄挂一枚平安扣，扇面画有青竹。
苍玄仙扇轻敲了下玄蛇的手背，玄蛇的手就不自觉的脱力，放开了旋龟的手。
旋龟握着折扇，站起身。
此时，天蒙蒙亮，一袭绿衫如水墨画般的简净，身形铅直，硬削的脸庞就如被线条勾勒。
这时候的旋龟，就很像一株温柔的竹子。
玄蛇就赶紧道：“师父，我...”
但旋龟制止了玄蛇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知道。”
旋龟没有看玄蛇，而是自顾自的说：
“徒儿还不知道为师的真名吧？为师从前居天界仙职的时候，他们都喊我碧虚真人。我其实，未飞升前，真名叫明玄。是在堕为散仙后，才给自己胡乱取了个名字叫旋龟。”
师父为什么要说这个？碧虚真人又是谁？玄蛇觉得奇怪，他在认识师父的时候，师父就已经是老龙王的座上宾了。
“所以...我真的很老，很老了啊。老得你们都不知道，当年天界失踪的碧虚真人是谁了。”
玄蛇倔强道：“师父不老。”
旋龟就笑了：“小蛇。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年华，师父已至暮年，无法再陪你了。你以后，还会遇到比为师更好的妖或者仙、还有人。为师，这次，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