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玉行关的城墙,眺望南方。
一切都被万千枯骨埋没。
柳无名一声令下,无数不降的虚国士兵被埋入深坑。
浓烟滚滚,有虚国士兵怒吼:
“柳无名,你坑杀我十万将士,必不得好死!”
那是个腐烂的国度,却仍有人以死向忠。
也有俘虏选择了投降:
“我降,我降!”
但柳无名深眸未眨。无数的俘虏,像牲畜般,被从高高的木台上倒进填满了尸体的深坑。
时玉站在柳无名身边,抽出了柳无名身边一个士兵身上的长剑,对准了柳无名:
“柳无名。不降者,你杀。可降了的,你为何也要杀?”
柳无名淡淡的看了时玉一眼,深眸锐利的目光,令人生寒:
“不降者,日后意图反天都。易降者,不忠于故国,也会不忠于天都。受过训练的精锐,无论如何,也活不了。”
“当年,狭关城下,不灭将军林雀,同样坑杀了我十万精锐。天都国惨败,虚国称雄。商屿商道,是血开的商道。”
“如今,我不过是以血关了这条商道。”
时玉冷笑了下:“那你为何不杀我?我也是虚国的兵。”
柳无名伸出手将面前的剑锋按下:
“若你真忠于你国,早已身死。而不是特意选择在我面前自尽。所以我对你很好奇。”
时玉心里愣了下,这怎么和以前不一样?!!
柳无名从前可不会说我对你很好奇的话...
柳无名突然俯身凑近了那双桃花眸:
“你有一双死的眼睛。若你不知为何而活,那便为我活着吧。”
时玉心想:“柳无名,谁特么给你的脸!”
柳无名继续道:“我立志让九州获得和平。像从前不灭将军林雀那样,也像从前九州第一贤士云丘先生那样,让九州再无战乱,从此百姓无忧。”
“只要你跟着我,就会见到那一天。到那一天,你不会再想死。”
时玉沉默了。
柳无名似乎是变了,但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十六岁的绝望少年,遇见了意气风发的柳无名。
柳无名试图拯救绝望的少年,可是柳无名,你是什么时候被天帝意识占据的呢?
令旗落下,虚国未降的十万精锐,都被填进了巨大的深坑。
......
一个月后,虚国国灭。
柳无名于玉行关坑杀十万虚国精锐,震慑九州其余四国,天都国再次在九州称雄。
......
天都王城。
柳无名自己的宅子,看起来和寻常百姓家的一进院落,没什么分别。
没有人会想到这是破风将军柳无名的府邸。
屋内屋外没有一个士兵把手。
空荡的庭院里,只有柳无名和时玉。
柳无名从院子里的红梅树上,摘下一枝红梅递给时玉:
“屋里的兵书、武谱、拳术,你都可以随便看。你现在身子太弱,需要增强谋识的同时,强身健体。我日后会来考察你的进度。不要偷懒。”
那花朵不多不少,枯枝一样的枝条上,正好是两朵血一样的红梅。
时玉没有接柳无名的花。
柳无名便将那枝红梅放在了窗台上:
“我不会住在这里,你可以放心。”
时玉心想:“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时玉越发狐疑的看着面前的柳无名。
从前的柳无名十分内敛,对他有时候甚至是疏离。
可面前这个,似乎对他还有点热情?
柳无名交代完就走了。
时玉转过身,发现枯枝条上的红梅花瓣,全都散到了地上。
时玉忍不住莞尔一笑,心里轻吐:“蠢龙。”
假人的醋也吃,真是没救了。
但他心里却觉得甜甜的,他也是没救了。
柳无名来红梅院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不知为何,渐渐王城传出流言。
少年大将,从虚国带回来一个美人,金屋藏娇,无人得见。
流言越传越烈,到后来,柳无名还专门找到时玉解释:
“若你觉得不适,可以随我从军。只是会辛苦一些。”
时玉挑眉:“我本就是你的兵,不是本来就要上战场?”
柳无名愣了下:“那我先来考察你自学的成果吧。”
他说完,便对时玉打去一记烈拳。
那记烈拳刚猛,时玉瞬时反应,手腕格挡。
两股力量交叠,差点不相上下。
时玉立即故意败下阵来。
柳无名望着时玉若有所思:
“你...很奇怪。”
柳无名太敏锐了。
时玉很努力在扮演三千年的自己。
可是他怎样也不是三千年前的自己。
他讨厌输。
时玉便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腕:
“将军,你就不能轻点。不知道我只会点花拳绣腿?”
时玉说得认真,柳无名笑了:
“好。我明天来接你。我们先去琴国。”
柳无名走了。
留时玉在红梅树下发起了呆。
柳无名真的变了,但现在的他也变了。
三千年前,渴望温暖的小孩,遇见了宋浮生。
宋浮生总是时不时对他表现亲密,让他以为,宋浮生是爱他的。
哪怕宋浮生一直只是想将他困在有匪阁,他也想在宋浮生死后埋了他。
但幸好,他骨子里讨厌不尊重自己的宋浮生。
所以宋浮生死了,他只是因为灾印感到绝望。
后来,绝望的十六岁少年,被柳无名从战场上带回。
柳无名对他客气、疏离,给了他一个安静的小院生活。让少年以为,柳无名是安全的。
可最终,在少年再次选择相信了一个人后,少年又被炼成了兵斩...
不过,那又怎样呢。
三千年后,他会遇到蠢龙。
会有一个人,全身心的,不顾一切的爱他。
那从前所有的遭遇,就不算什么了。
时玉摩挲着手腕上的白骨镯,打算在离开天都王城之前,先见一个人。
柜台前的男人看起来很开朗,每个客人进来都会和煦恭迎。
旁边坐了个热情的妇女,怀里抱着个咿咿呀呀的婴孩。
时玉看着妇女怀里的小孩:
“可以给我抱抱吗?”
妇女和男人对望一眼,妇女迟疑,男人问他:
“客人想买点什么?”
时玉看着男人说:“我来替故人寻友。掌柜不如出来一见。”
男人跟着时玉出了布店。
穿过拥挤的人群,两人坐在安静的茶馆里。
男人望着眼前的陌生人,听口音,是来自南方:
“他...还好吗?”
时玉说:“忠君报国,当得起是个好男儿。可惜,国早已不国。他只是个人微力薄的小兵,死在了属于他自己的战场上。”
男人听了,神情恍惚:
“是我...是我对不起他。”
时玉将唐实给的书信递给男人:
“他让我转告给你一句话,他其实..一点也不怪你。”
时玉走了。
但走到楼下的时候,又忍不住回过头去望楼上的男人。
便见男人手握信笺,呜咽的失声痛哭。
信笺是空白的,但已写尽一切。
行至于此,已无话可说,望君珍重。
今生已了,待重结、来生愿。
无法与爱人相守,唐实选择去来生等他。
男人读懂了唐实的话,最后崩溃大哭。
时玉走进了拥挤的人潮,听得身后有人喊:
“有人跳楼了!”
时玉回过头,男人握着空白的信笺,躺在茶馆前的青石砖上,头上泣血,神情却很安详。
有人说:“这不是宁家布行的掌柜么?怎么就掉下来死了?”
“唉,他们家三代单传。这到宁掌柜这里,可是绝后了。”
“宁掌柜不是有个儿子吗?”
“什么儿子?那是他家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
“让让让,衙门来人了!”
嘈杂声,渐渐远去…
脑海里嗡嗡作响。
时玉突然就哭了。
三千年前,他以为男人负了唐实,在找到男人后,便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他当时烦够了世上没有真心,并没给过男人说话的机会。
三千年后,才知,男人从未辜负过唐实。
这世上,人人都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无爱的世界里,原来藏了许多的真心。
无爱炼狱不以他的改变而有所改变结局。
这是以他为中心造就的世界,每个人都在书写着自己的结局。
所以男人,还是死了。
所以柳无名,你当初,是不得已么?
所以阿炎,我们,还有来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