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醒了后,继续往北走。
他来沧月城的路上,带着满天风雪。
他离开沧月城的路上,带着悲境心凉。
身上穿的棕色裋褐是从死人身上扒拉下来的。
这个世界,四处打仗,土匪遍地,到处都在死人。
所以死人的东西拿来用用也没什么要紧。
额上的伤疤用了一块粗麻布紧紧包裹着。
漂亮的桃花眸充满了绝望。
他要回到阿爷当年带他藏身的山洞。
他要回到阿爷把他埋进洞壁的山洞。
藏起来...
把自己藏起来...
“做什么的?”
“要去哪里?”
“可有路引?”
玉行关前,着深灰盔甲的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
少年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
他哪里来的路引呢。
当初从天都走到虚国,也没要路引啊。
是了,他是一路杀进虚国边境的...
“没有路引。”
士兵拿着尖锐的长矛对准了他的鼻子:
“没有路引,你出什么关?回去。”
后来,战马嘶鸣,一骑兵在城门口道:
“即日起,商屿商道关闭。”
“凡虚国境内百姓,一律不许出境。”
“违令者,斩!”
玉行关的大门被重重合上...
有要出关的百姓道:“唉,又要打仗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有人回:“内里都没打完呢,外面还打。希望下辈子投胎到和平年间吧。”
有文人赶紧道:“要是云丘先生还在就好了。定不愿,见虚国被后人糟蹋成这样。”
夕阳拉着人绝望又死气沉沉的背影。
一群人说着,渐渐远去...
唯有少年在原地坐下了。
紧接着,又是一个骑兵从城门内踏出:
“征兵令!征兵令!”
“入伍守关,三丁抽二,二丁抽一!”
令旗飘飘,骑兵越踏越远...
一群士兵整齐划一列队而出。
原要出关却回境的人里,几个青壮年又被士兵拽了回来。
竟是强行征兵。
少年也被一士兵粗暴的扯着跟在了里面。
入营帐前,需要挨着登记造册。
登记的士兵头也不抬:
“名字。”
“拾玉。”
士兵大约肚子里墨水不多,在枯黄的草纸上写下:
“时玉。”
士兵依旧头也不抬:
“下一个。”
唯有少年的眼睛怔了下。
他的名字原来是这样来的,一个陌生的士兵随手给了他姓。
而宋浮生,只当他是自己随手捡到的一颗石头。
时玉就这样入了营。
虚国和天都国爆发商屿事变,虚国便开始强行征兵。
百年前,九州第一贤士云丘先生,选择投靠虚国,建立商屿商道。
商屿商道,延通当时九州各国。
人人都卖云丘先生的面子,通过商屿古道贸易往来。
虚国就通过商屿商道,外通商贸,中拓军事,内展经济。
很快在打赢了几个大胜仗后,当时的第一强国天都惨败,虚国取而代之。
天都国和虚国的恩怨历来百年之久,谁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事。
天都国的一伙商人,在商屿商道,撞见一伙虚国人在兜售来自楠国的假瓷器。
两方争论,虚国人说自己从不作假,天都人便喊来了正经的楠国人来分辨。
楠国人说了是假瓷器后,虚国人气急败坏,就开始了对天都人的辱骂。
两方便掀起了一场激烈的骂战,中间就有人动了刀子。
有天都人死了。
死的竟恰好是天都国一位颇具有商界地位的行商。
这行商的家人,便起了官司,要状告虚国凶手以命抵命。
但虚国自逞九州第一强国之尊,自然没有给行商的家人啥好脸色。
天都国君得知后,下令断绝了和虚国的贸易往来。
天都国君更放出豪言,三年内必踏平虚国,为那行商讨回公道。
而虚国,虽当年因云丘先生,成为九州第一强国。
但后来,虚国国君一直立志吞并九州,九州就只剩六国。
云丘先生见徊河大灾,又见九州苍夷,选择葬河明志,望止戈和百姓无忧。
虚国国君感念云丘先生仁德,就以第一强国的身份,带头止了战乱。
但十年前,虚国却内部分裂出数个诸侯王。
诸侯王为抢虚国江山,打得不可开交。
虚国经历十年不休的内乱,早不复以往九州第一强国的强盛。
边关的生活,枯燥无聊,甚至每日还被下一刻即将死亡的恐惧笼罩。
新征的士兵,都被放到玉行关进行训练。
一开始,一切都很平静。
时玉沉默寡言,努力让自己不要被人在意。
但无爱的炼狱,一切糟糕的事情都会席卷而来。
沧月城被毁,侥幸活下来的人,都在寻找新的出路。
“他真是来自沧月城那个最有名南风馆的人?”
“那可不。要不是沧月城被毁成那样,他们有匪阁的又都是死契,怎么可能会被抓来从军。”
“我说呢,这哑巴,怎么每天话都不说的。原来是怕人知道他以前干的营生。”
“要我说啊,他们这做小倌儿的,就是长得细皮嫩肉。和我们庄稼人不一样。嘿嘿。”
“你说,他那里是不是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啊?这肩不能提,腰不能扛的。”
“你懂什么,那些贵人就喜欢这种。说不定,上了战场,他这模样,就被哪个将军看上了。以后啊,可就发达了。他们有匪阁的倌儿,惯会这个的。”
每走一步,周围的目光如蛇一样缠绕。
不免好奇,不免恶心,不免憎恶。
时玉并没有去找传播这消息的人。
日子总是一天天过的。
喂马,守值,训练。
忙得要死,谁有空理会这些不堪的流言。
但后来有一天,大通铺的营帐里,自己的铺位上,都是污水。
时玉什么话也没说,抱着自己的枕头出了营帐。
那时候,正是冬天,北风吹得极冷。
时玉窝在一颗树下,正要合眼,三个人慢慢朝他靠近。
露出的猥琐笑容,让时玉想起那天晚上那恶心的老头儿。
时玉问:“有事?”
话音未落,整个人便被麻袋套走。
被放下来时,是在远离营帐的一个山坡上。
这个世界到处都在死人,偶尔失踪个士兵,不算啥稀罕事。
三人并不说话,只是准备扯时玉的衣裳。
“干什么?!”
时玉还未动手,便有人出言试图制止将要发生的暴行。
三人像是土匪窝里来当兵的,浑然没有制度规矩的意识。
见到有人打断,一人看着时玉,另外两人便去揍那多管闲事之人。
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能力不行,但路见不平,仍会拔刀相助。
在那人即将被打死之前,时玉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一脚就将看着他的人踹翻,然后匕首插进那人的喉咙。
虽然沦为了凡人,又在十五六岁人的身体上,有诸多不便。
但他仍有某些打架招式的本能和反应。
寻常凡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见有人死了,另外两人就朝着时玉扑来。
却在还未靠近时玉的时候,便被时玉两脚踢翻。
时玉一个转身,手臂抬起,快速往下,便是一人毙命。
剩下的一人,似乎发现了时玉的不同寻常,转身便跑,但被时玉拦在面前。
“饶..饶命..”那人惊恐的哭了。
时玉没有犹豫,匕首高高抬起,直接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脑袋。
黑夜里,少年的身形如鬼魅。
来多管闲事的男子,恍惚觉得自己是看见了鬼:
“你...你是人,是鬼?”
时玉没有答,丢了匕首,转过身走了。
回了营帐,一群人都奇怪又疑惑的看着他。
因为时玉,活着回来了。
而带走他的三个人没有回来。
时玉扫视了一圈大通铺,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杀的三个人里,有个是他的伍长,另外两个是那伍长的跟班。
不过那又怎样呢,人终究都会死的。
时玉躺下床,睡觉了。
旁边的火炎就盯着这样的时玉呆了呆,然后低下头,将时玉抱在了自己怀里。
时玉看不到他,却在摩挲白骨镯上的红点时,感觉自己在被一股暖流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