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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守绪的目光,扫向了沉默不语的张天纲。

“张天纲,依你之见,除了沙场决战,就没有别的办法?”

形势不由人。这一刻,高傲的大金皇帝完颜守绪,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说他高傲,是因为在宋人面前,他的头颅永远高高在上。

“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没法躲避,张天纲只有硬着头皮回道。

和亲是唯一的方法,君臣皆知,却要他亲口说出。

“张相公,有话快说,朕洗耳恭听!”

完颜守绪很是不耐烦,众臣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张天纲的身上。

“陛下,事关温国公主,要不要让闲杂人等退下?”

张天纲尬然一笑,轻声说道。

事到如今,只有打出最后一张王牌,看能不能让宋皇改变主意。

“张相公,这和温国公主何干?这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

石盏女鲁欢脑子不够用,满脸的不满,脱口而出。

他看着众人,却发现无论是皇帝完颜守绪,还是大臣完颜白撒李蹊等人,个个都是沉默不语。

这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几分,低头轻轻地一声叹息。

事到如今,除了和亲,大金国似乎没有了选择。

“你们都出去吧。”

完颜白撒心知肚明,轻轻摆了摆手,宦官卫士们都退了出去,只有几个执政大臣留下。

“张相公,真的就没有其它的方法吗?”

殿内空荡荡,完颜守绪愁眉紧锁,苦涩开口。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大金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真要他拉下脸,去与他一贯嗤之以鼻的宋人和亲吗?

昔日“朕有三千铁甲,自可纵横江淮”的豪情壮志,似乎都在现实面前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张天纲,你这不是难为陛下吗?我大金怎么可能去和宋人和亲!绝对不行!”

完颜白撒怒容满面,眼神偷偷瞄向脸色阴沉的皇帝完颜守绪。

“陛下,各位相公,老臣也是计无可施。老臣出使宋国数次,宋皇对温国公主之情意溢于言表。况且,温国公主有了宋皇的骨肉,这是天意。”

张天纲苦笑着说道,看到完颜守绪的黑脸,赶紧话题一转。

“陛下,宋军北伐,报纸上和朝野沸沸扬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温国公主此刻入宋,宋皇北伐的对象,可能会转向两河,甚至是塞外。到时候宋蒙两虎相争,我大金作壁上观,趁机恢复,岂不是更好?”

张天纲的话,像一声惊雷,完颜守绪和完颜白撒等人,个个都是目瞪口呆,久久不言。

如果真是这样,大金国岂不是又能国祚绵延,甚至能起死回生?

“我大金,怎么会到了如此地步?”

完颜守绪神情落寞,轻轻摇头,欲言又止。

“陛下,只是让公主和皇子前去,并不说和亲之事。等宋皇见到了公主和皇子,自有分晓。”

完颜白撒迫不及待加上一句。

完颜守绪点点头,他坐在椅子上,出了一会神,这才开口。

“公主前去宋国,能平息这一场战事吗?”

到了亡国边缘,他还有得选择吗?

“公主或许不能,但若是加上皇子,宋皇恐怕会斟酌。陛下也无需以质子为凭借,这反而会让宋皇没有选择,铤而走险。”

张天纲低声说了出来,利害摆的明明白白。

让赵竑知道自己有了儿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女人,大金国或许才有存活的一丝可能。

“张天纲,你去找一下公主,和她说说此事。”

完颜守绪无精打采,终于选择了隐忍。张天纲领旨,和众臣就要离去,完颜守绪忽然一句。

“朕还有八千忠孝军铁骑,难道真不能和宋人一战吗?”

张天纲等人都是愕然,纷纷停下了脚步。

光是宋人的西北边军,就能歼灭托雷部的五万蒙古铁骑,更不用说区区八千忠孝军的残兵败将了。

完颜白撒等人正在考虑如何回答,完颜守绪已经站起身来,先众人一步离开。

“张相公,拜托了!”

完颜白撒朝张天纲拱了拱手,和心事重重的石盏女鲁欢等人一起离开。

张天纲苦笑一声。事到如今,他还有得选择吗?

恐怕温国公主完颜春,她也没有选择。

汴京城,御街,书铺后院。

院中葱荫的槐花树下,张天纲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金国公主完颜春,面露难色,有些难以启齿。

“张相公,有话直说吧。”

完颜春面色平静,温声一句。

不用问,朝中出了什么事情,张天纲又来烦她了。

她一个无权的退隐宗室,又能有什么法子为国纾难?

“公主,这几天的报纸,你看了吗?”

张天纲小心翼翼,旁敲侧击。

完颜春转过头来,目光锐利,看着张天纲。

“张相公,宋军要北伐,此事天下皆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公主,宋军势大,兵锋正盛,一旦北伐,必是山河动荡。前番鞑靼大军南下,我朝精锐毁于一旦。若是宋军来攻,难免有灭国之灾。我朝与宋国乃是世仇,到时必是血流成河,国祚难存。”

张天纲低声细语,面容愁苦。

“大金国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早该灭了,不是宋人,就是鞑靼。到时候各自逃命,自求多福吧。”

完颜春神色不变,似乎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

“公主,此言差矣。旁人可以置身事外,公主是大金国皇室,岂能坐视不理?大金国危在旦夕,求求公主救救大金吧!”

张天纲肃拜一礼,苦苦哀求。

事到如今,也只有完颜春,或许能让宋皇赵竑改变主意,对大金国网开一面。

“张相公,我只是一介女子,救国救民的事情做不来。你太高看我了!即便是我想救大金,也是无能为力啊!”

完颜春看着前方,幽幽说了出来。

“公主,宋皇对你有情,只要你和皇子去一趟宋境,面见宋皇……”

张天纲察言观色,声音变得越来越低,完颜春坐在椅子上,眼神复杂,默不作声。

“公主,如若你不愿去宋境,大金也只能备战,和宋人殊死一搏了。”

张天纲苦口婆心,完颜春仍是不开口,似乎犹豫不决。

院中一片沉默,忽然,外面街面上传来惊叫声和鸣金声,紧跟着卫士张开带着完颜春的儿子匆匆进来。

“张开,发生了什么事情?”

完颜春接过儿子,立刻问了出来。

“回公主,宋军数万骑来袭,已经兵临城下,不知道是不是等待后军要来攻城?”

张开的话,让张天纲和完颜春都是一惊,完颜春立刻站了起来。

“去城门楼上看看!”

数万骑?这还是宋军吗?

“娘,我也要去看看!”

七岁的儿子赵思南,大声喊道。

“在家里好好待着,听话!”

完颜春叮嘱一声,转身向前。

南外门是汴京城的南城门,距离书铺不远,完颜春出了书铺门,只见外面百姓慌慌张张,乱糟糟一团各奔其家,街上鞋子菜物遗弃的一片狼藉。完颜春急奔城楼,张天纲和卫士们紧紧跟上。

完颜春离开,院子里只剩下张开和完颜春的儿子赵思南。张开看着翻看书籍的赵思南,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孩子,你知不知道,城外耀武扬威的宋军,可是你爹的手下啊?

汴京城西城外,宋军数万骑,声势浩大,乌泱泱铺天盖地,视线中尽是密密麻麻的马头。

城墙上的金军人人紧张,个个抓紧了手中的武器,以备宋军随时攻城。

自以为避过了蒙古铁骑的灭国之忧,现在宋军又来了,军威似乎比蒙古铁骑更让人心惊,对金国的仇恨比蒙古国更深。

宋军骑阵当中,精骑环绕之下,赵竑坐在马上,马鞭指着眼前的城池,大声喊道:

“将士们,你们都看到了吧。这就是东京城,当年天下第一的东京城。靖康之耻,宋室南渡,这里就成了女真人的天下。作为宋人子孙,让她被遗弃了百年。你们说,你们是不是要把她夺回来啊?”

“要夺回来!”

赵竑周围的将士们,包括曹友万、许胜等人,都是大声喊了出来。

“要!要!要!”

宋军数万人一起举起手中的兵器大喊,声如惊雷,直插云霄。

“好好的东京城,好好的河南地,让金人弄成了这样子!还不亡国,天理难容。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猛将曹友万,高声喊道,引起周围将士的一阵附和。

“物归原主!物归原主!物归原主!”

将士们异口同声,声音潮水一般在空气中蔓延。

“……朝会簪缨。九陌六街平,万物充盈。青楼弦管酒如渑。别有隋堤烟柳暮,千古含情……可惜了东京风流气象,如今尽是一片腥膻。”

魏了翁感慨万千,目光看着卧龙一般的东京城墙,恋恋不舍。

东京城再残破,也是所有宋人的应许之地。

“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陛下,东京城,我等将士一定会收复的!”

许胜兴奋不已,大声喊了出来。

“好!胡云何须问,赫日自当中。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赵竑调转马头,大声喊道:

“将士们,回淮东!”

汴京城如此残破,河南之地满目疮痍,即便是宋军不收复河南,金国又能支撑几天。

军令传下,宋军骑阵纷纷向南,万马奔腾,烟尘滚滚,呼啸向南而去。

完颜春上了城楼,扒着垛墙向外看去,宋军骑兵无边无际,已经向南而去。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宋军万骑奔腾,龙精虎猛,漫山遍野,一时惘然。

宋人,什么时候有了如此精锐如此多的骑兵?

宋军若是北伐,她的大金国,能与之抗衡吗?

“宋军势大,不可与之争锋啊!”

完颜春一旁的张天纲面如土色,幽幽地一句,给完颜春的心情,做了一个极为恰当的注释。

完颜春看了看城墙上脸色煞白,惊恐万状的守城金兵,似乎一片劫后余生的轻松。

她并不知道,也许她早出来片刻,宋军多逗留一会,她和宋皇赵竑,也许就会邂逅重逢。

宋军如此精锐,看来这宋境一行,她是不得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