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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时分,春寒料峭,京西路,鄂州以南,汉水之上。

一艘南下的商船划水而行,几个武将装束的年轻汉子站在船头甲板上,凭目而望。几位武将腰杆挺直,风霜满面,一看就是常年军旅之人。几个追随的宋军在武将们周围警戒,旅人远远避开。

为首一人甲胄贯身,宽袍大袖,国字脸浓眉,雄壮异常,微微一瞥,眼中精光一闪,让人肃然生畏。

此人名叫孟珙,大宋京西路边陲重镇枣阳军“忠顺军”统制,名门之子,曾祖、祖、父、孙四代都在抗金第一线,不折不扣的满门忠烈。

孟珙曾祖孟安、祖父孟林都为岳飞部将。孟珙成年起就随其父孟宗政于枣阳抗金,嘉定十六年(1223年),孟宗政在荆鄂都统制、知枣阳军任内去世。孟珙为父服丧。

当初,孟宗政在世时,招收金国境内的唐、邓、蔡三州壮士两万多人,编为“忠顺军”,他死后,由江海统辖。由于军队成分复杂,军情不安,京湖制置司便命孟珙接替江海权管忠顺军。

虽然他是勋贵子弟,但他父亲已逝,又是武人,能在边地枣阳军镇守已不容易。此次奉旨入金陵城面圣,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三十而立,难道说,人生真的有惊喜发生?

“四哥,皇帝让你交接军务入金陵面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七孟璋,忍不住开口问道。

事实上,这个问题,他们众兄弟之前已经问了不下数遍。

“七哥,这还用说。不用问,新皇刚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四哥战功不少,肯定是要被提携了!”

老十孟瑛最年轻,乐呵呵说道。

孟家十兄弟,老三孟璟、老四孟珙、老七孟璋,以及老十孟瑛,这四人常年在军中随父亲孟宗政出征。此次去金陵,除了老三孟璟坐镇枣阳军,老四孟珙、老七孟璋、老十孟瑛三人都来了。

孟珙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手里的《易经》始终没有展开。

“几位将军,如果小人所料不错,皇帝召几位将军去金陵,恐怕是要让你们进金陵讲武堂,成为天子门生。”

随行的家丁孟大,忽然冒出一句不同的见解。

“孟大,怎么说?”

老十孟瑛眼睛一亮,立刻兴奋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招募学员,面对大宋各路,不论出身,这已经是路人皆知。皇帝召他们三兄弟,难道真是这样的打算?

“报纸上和告示上不是都说了吗,讲武堂招募学员,年龄17岁到30岁,军中招募200人。讲武堂招募截止日期到二月底,几位将军这个时候入金陵,恐怕不只是要面圣吧?”

孟大的分析,让孟璋和孟瑛都是喜笑颜开,孟璋当即说道:

“怪不得皇帝没有召三哥,只是召我们三人。原来是三哥过了而立之年。这真是没有想到啊!”

“其实细想也不足为怪。军中的许多年轻将领都去了金陵讲武堂,而且都交割了军务。他们能去金陵讲武堂,咱们为什么就不能?”

孟瑛跟着孟璋开口,满脸的喜色。

皇帝如果召四哥孟珙一人去金陵面圣,有可能是其它军务。弟兄三人一起前去,想来只能是金陵讲武堂的事情了。

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话说回来,老三孟璟已经35岁,老成持重,由他坐镇枣阳军,暂时处理军务,孟珙也能心无旁骛抽身,轻轻松松上路。

老四孟珙今年刚好30岁、老七孟璋24岁、老十孟瑛只有18岁,都在讲武堂招募学员的年龄范围之内。

看来,金陵讲武堂,他们是上定了!

“孟大,可我已经30岁。陛下拉我进金陵讲武堂,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啊?”

孟珙苦笑一声,很是有些感慨。

十弟孟瑛只有18岁,那才是去讲武堂学本领的年纪。自己三十而立,已经老了。

孟珙的话,却被孟大摇头否决。

“将军,到年底你才30岁。你现在是29岁刚出头,再说了,金陵讲武堂是一年的学制,等你30岁,你已经完成学业。刚刚好!”

孟大一番劝说,孟珙撇撇嘴,不再言语。

其实他已经隐约猜到,皇帝让他去金陵,大概率是要他进金陵讲武堂学习。要不然,也不需要他交割军务。

金陵讲武堂,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他又能学到什么?

“四哥弓马娴熟,久经沙场,咱们都是见识过生死,到金陵讲武堂去,是去教人还是被人教?”

老七孟璋狐疑地问道,嗤笑一声。

自嘉定十年(1217年)起,金军大举进犯襄阳起,孟珙就随父孟宗政作战,在金宋长达七年的战争中屡立战功,军功卓着。真不知道,他去了金陵讲武堂,还需要学什么?

“就是,以四哥的军功和本事,要是真的去了金陵讲武堂,那妥妥的讲武堂总教谕,连皇帝都得规规矩矩听课。”

老十孟瑛迫不及待加了进来。

“胡说什么?”

孟珙转过头,冷冷地瞪了一眼两个弟弟。

“既然你们如此厉害,宋金怎么打了足足七年,你们怎么没有灭了金国?”

孟珙的诘问,让孟璋二人面红耳赤,却难以反驳。

“你们久在边塞,边军实力如何,尤其是军官将领带兵能力如何,你们都心知肚明。”

孟珙转过头来,看着滚滚的江水,面色凝重。

“就比如说枣阳军,名义上两万余众,实则作战的不过七千余人,只有三成不到。其余人不得不屯垦养马,以免粮草不济。”

“但是军中将领,贪生怕死者不在少数,可堪重用者寥寥无几,一旦用兵,京西制置司立派监军,百般掣肘。将军虽为忠顺军统制,但畏手畏脚,难以如臂使指。”

孟大接着孟珙的话说道,看样子是有感而发。

孟璋和孟瑛面面相觑,不敢吭气。

听起来,兄长说的似乎在理。

即便是兄长说的没有道理,这个时候也不能反驳,以免遭到更为猛烈的打击。

“《鞑靼策》你们都看过,你们以为,陛下是闲的没事,哗众取宠吗?”

孟珙指了指孟瑛腰间的《鞑靼策》一书。

“四哥,你的意思是……”

孟瑛懵懵懂懂问了出来。

《鞑靼策》,他们兄弟都拜读过,因为是皇帝创作,价格不菲。其中鞑靼战力看似吓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他只是听说,没有亲眼所见。

“堂堂大宋边军,连对付金军都这么费力,更不用说鞑靼铁骑了。鞑靼骑兵来去如风,战无不胜。金人偌大的疆土,如今被蚕食的只剩下了陕西河南之地。就凭如今的边军,能与之抗衡吗?”

孟珙沉声说道,忍不住吐出一口闷气。

鞑靼铁骑纵横天下,金人都被赶回了黄河之南,将来必是大宋心腹大患,连他都觉得压力山大,难以心安。

皇帝成立金陵讲武堂,整饬武备,真他尼昂的正是时候。

“四哥,你的意思是,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是为了对付北地的鞑靼?”

孟璋似懂非懂,傻不愣登。

要知道,《鞑靼策》可是皇帝还是皇子时所做。要真是那样的话,皇帝可真是苦心孤诣,用心良苦了。

孟瑛和孟大一起,把目光都投向了孟珙。

很多时候,孟珙的分析都是对的。

“这是当然!”

孟珙断然一声,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练兵必先练官,官是兵之胆。没有一大批训练有素的中低级军官,强军何以练成?何以战场杀敌?当年岳家军为何能战场称雄,还不是凭着曾祖父、祖父那样的中低级军官中流砥柱。我想,这就是陛下创立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的本意。”

“将军,既然你对金陵讲武堂推崇备至,那你为什么手里还拿着你那本破《周易》?你是要武将变儒将,和皇帝见了面谈《周易》吗?”

孟大的调侃,让孟珙不由得尴尬一笑。

“皇帝文章海内第一,谁敢在他面前舞文弄墨?希望皇帝明白边事不举的弊端,革除弊政,重振我大宋边军!”

孟珙挥臂,用力把手中的《易经》扔入了滔滔江水之中。

“四哥,你不看《易经》了?”

孟璋诧异地问了起来。

四哥苦读《易经》多年,在《易经》上造诣不浅。这就把书扔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装什么装!武将就该干武将的事情。希望面圣以后,皇帝不要让我失望,不要再让我再拿起这破书!”

孟珙头也不回,大声回了一句。

猛然,前方水面变阔,原来船只已经进入了长江水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孟璋忍不住,伸开双臂,面对滔滔的江水,大声唱了起来,吸引船头上一片惊诧的目光。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孟瑛站在兄长旁边,跟着大声唱道。二人面对大江,慷慨豪迈,反复发飙。

孟珙微微一笑,并没有责备两个弟弟的“犯二”。

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

吵死人的歌声当中,孟珙看着远处山水交接的天际,一时壮志满怀。

金陵讲武堂,这是他孟珙的命运转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