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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血腥被一扇厚厚的朱门掩藏在院内。

从外边的青石街往内看,只能看到王府的碧瓦飞甍、朱门石狮,一切血腥、厮杀和不堪,都被很好地隔绝了,外边的人路过王府大门口,说不定还会喟叹一句,若是能过上王府的好日子,真是快活赛过神仙。

可是,一切的享受都会承担相应的风险。

楚王、王妃、诸葛闻机、诸葛玲珑全都死了,王府昔日最叱咤风云的几位主子,一个都没剩下,全都尸骨无存。

王府的下人们大气不敢出,刚才那名搀扶着楚王的貌美丫鬟,也生怕被清算,软软跪在院子里,半抬起芙蓉面,希望能得到玉昭霁怜惜,别清算她。

对,玉昭霁早就清算了一堆王府的下人。

如果说王府的主子是头目,下人就是他们的手脚、爪牙。

玉昭霁怎么可能留一群对王爷王妃忠心耿耿的下人在王府而不杀呢?这世上,无论做什么,都有站队的风险,站对了也许会一路荣华,也也许只是苟且一生,但站不对,一定会死。

玉昭霁逡巡过院内熙熙攘攘的那堆下人,点出几个之前漏了的名字,让人拉出去清算。

至于那名貌美丫鬟,纵然她表现得像是只知用皮囊迷惑人,一副轻浮低廉的模样,玉昭霁也直接让人杀了她。

王府落入了玉昭霁的手中,而楚王吸了这么多年他的血,怎么可能一点后路都不找?他病重时,也这么信任这个丫鬟,这种人,玉昭霁怎么可能留呢?

楚王和这名丫鬟聪明,但又不够聪明,所以,他们死了。

玉昭霁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干净自己的手。

朱门忽然再度打开,满脸堆笑的天子使者又火急火燎地走过来,上前便“唉哟”一声:“世子殿下,奴才可算是见着您了。”

天子使者也是宫里出来的人精,其实一进来就发现了院子里的不对,但他哪儿管这个啊?

哪家深宅大户的没点龃龉?何况是王府和皇宫呢?利益越大的地方,就越像一个斗兽场,斗得越狠,才能出头不是?

玉昭霁神色如常询问:“使者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天子使者叹息一声:“唉,陛下梦中惊醒,见不着世子殿下您,便一阵阵地出冷汗,咱家这也是没有办法,才又来求见世子殿下。”

玉昭霁算算时间,其实也确实差不多是今夜或者明夜了。

原本他就打算这两天都打起精神的。

玉昭霁道:“请使者带路。”

玉昭霁和天子使者一路来到皇宫中,皇宫中阴云密布,像是感受到了大厦将倾,也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天武皇帝不成了,他们担忧的不是皇帝,只是担忧皇帝倒下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天子使者一路将玉昭霁送到皇帝寝宫外,便听见了里边传来瓷器被打砸的声音。

天子使者苦了脸,小声对玉昭霁说:“殿下小心些。”

都看得出来天武皇帝命不久矣了,所以这个天子使者,自然想要卖玉昭霁一个好。

玉昭霁点点头,推开门进去了。

里边,天武皇帝已经形销骨立,他的满头头发都已经彻底花白、纵然有灵巧的太监为他梳发,梳得一丝不苟,但是,也难掩头发的黯淡无光,他的头发好像一下子干枯了,如同被晒干的杂草,失却了所有生命力。

明黄的寝衣之后,是更为干瘦的身躯,嶙峋的瘦骨只被薄薄一层皮肤包裹着,像是随时都能刺破皮肤。

玉昭霁一进来,天武皇帝就喊:“关窗!给朕关窗!”

好像是生怕外边的风把他给吹死了一样。

玉昭霁从善如流关上门,这道木门在关闭时,难免吱呀一声,天武皇帝连忙又朝他比了一个“嘘”,说:“小声些。”

玉昭霁故意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天武皇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玉昭霁看,却又像是在透过他,看门外的什么东西。

天武皇帝说:“不要惊动了她们,一会儿她们要来找朕了。”

“他们是谁?”

天武皇帝神神叨叨地说:“小点声、小点声,她们有很多人,很多人,有吉妃、庄妃、还有先皇后……她们都在外面,等着来找朕呢!”

玉昭霁知道他这是要死了。

可是玉昭霁还是故意说:“陛下是否糊涂了?吉妃娘娘那日自从遭陛下呵斥、以热茶砸面之后,回了宫便吞金而死,她没什么家世,也省了陛下迁怒她的家人,陛下只是下旨又呵斥了她的儿子。”

“不、不,别说了,她们要冲进来了。”天武皇帝很害怕地用帐帘裹着自己,好像这样就能逃避什么一样。

他看着镇定自若的玉昭霁,就像是看到了一线救命稻草,从帐帘下拉住玉昭霁的袖子:“你说,她是不是恨朕这么多年冷落她?是不是恨朕逼死了她之后,又怪罪她的儿子。”

玉昭霁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他慢吞吞地说:“吉妃娘娘毕竟曾经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这些事无论是发生在谁身上,谁都会记恨吧?”

天武皇帝的瞳孔一阵紧缩,流露出更加恐惧的神色。

玉昭霁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吉妃娘娘已经死了啊,死了的人翻不起风浪来,就说庄妃娘娘,当日陛下用了她的母家,之后又一步步打压她和她的母家,临到头来,还用一道圣旨把庄妃娘娘和五皇子逼到了绝境,五皇子被杀死在宫门口,庄妃娘娘不顾一切想要冲进人堆里,不知道是谁的刀不长眼,就这么割了庄妃娘娘的脖子,他们母子死在一起,据说,死不瞑目。”

天武皇帝更为害怕:“庄妃……庄妃她,她也在门外,让朕陪她一个儿子。”

玉昭霁说:“陛下是真的看到了吗?”

天武皇帝不住点头:“朕真的看到了,吉妃的脸上有好大一块疤,庄妃满脸都是血,还有先皇后,先皇后也来了,她问朕,为什么要杀了大皇子?为什么当初要在她的膳食里下毒。”

天武皇帝真的要崩溃了,他觉得周围全是鬼,来朝他索命的鬼。

玉昭霁叹一口气:“原来先皇后也是陛下所杀,陛下的所作所为确实不似仁君。”

天武皇帝瞪大眼睛:“朕也是不得已!朕是皇帝啊,利用后宫制衡局势,所有皇帝不都是这样的吗?她们是朕的臣子妃妾,朕杀了就杀了,她们凭什么来找朕索命呢?”

玉昭霁很平静地微笑:“也许是因为她们在是臣子妃妾之余,还是一个人。臣刚才不是说了吗?是人就会有爱和恨,她们被陛下害死,她们的孩子和母家也因陛下而受到牵连,她们想要报仇,不是很正常嘛?”

天武皇帝仍然不甘心:“可朕是皇帝,皇帝啊!”

皇帝对臣子做点什么,不是很正常吗?

玉昭霁说:“陛下之所以是陛下,是因为当初陛下掌握的权势足够大,你用你的强权,迫使那些人不得不咽下血泪让步,现在你弱了,所有,别人为什么还要让步?”

天武皇帝的眼睛昏黄,咕噜噜转,所以,现在他弱了,就连妖魔鬼怪也都敢来近身了。

天武皇帝连忙追问:“国师呢?召他来打鬼,护驾!”

玉昭霁有些不耐烦了,无论什么时候,他对这种仿佛集合了所有人性的丑恶弱点,同时又没有任何优点的人,总是没什么耐心。

玉昭霁轻轻说:“陛下又忘记了,国师因为给你下毒,已经被陛下满门抄斩,连所有嫡系弟子都没留下。臣听说,清风道也有鬼术。”

他眼中划过很明显的笑意,故意以指轻轻点着额头。仿佛很费解似的。

“陛下难道没有在那群鬼怪之中,看见国师和他的那群弟子?”

天武皇帝盯着门外,因恐慌而失神的双眼再度聚焦,他忽然痛苦、恐惧地哀嚎一声,抱着脑袋,甚至想要钻到龙床下边去。

玉昭霁微微弯腰,俯瞰这这位曾经倒行逆施、不可一世、甚至想要与天比高的皇帝。

玉昭霁故意匪夷所思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天武皇帝哆嗦着手指,指向门外:“国、国师他们也在里边,那都是些无头的尸体,但是朕从他们身上穿的道袍上面认出来了,这些鬼就是国师。”

玉昭霁笑意更深了:“国师活着时能够打鬼,死了时变的鬼,是不是更加厉害,为百鬼之王呢?”

他故意看了那扇木门一眼:“这么薄的门,真的能挡住他们吗?”

天武皇帝凄厉地叫起来,他觉得现在整个屋子里都站满了鬼怪。

一切,都想要害他。

帐帘、床底全都不安全,天武皇帝觉得自己的肩膀有些凉飕飕的,他回头去看,赫然见到床的底部,似笑非笑的吉妃娘娘在那里,用一张溃烂的脸,笑得诡异至极,朝他张开血盆大口。

天武皇帝差点没当场晕过去,他手脚并用,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快速爬出床底。

然后躲到玉昭霁身后去。

天武皇帝道:“诸葛玉,快,你是潜龙卫,朕命令你,立刻去杀了这些鬼怪!”

玉昭霁说:“陛下忘了,陛下早就封了我的道脉,也不允许我学习道术,我怎么可能杀得了这些厉鬼呢?”

天武皇帝此时已经彻底魔障了,他根本就注意不到玉昭霁的不正常。

也根本没有发现,玉昭霁进来之后,不只没有朝他行礼,更是不断用言语来刺激他,还挂着轻慢的笑意看着他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丑态。

天武皇帝只是还固执地抱着自己皇帝的尊严,封建王朝的皇帝,都是凉薄自私到顶点的生物,哪里会管其余东西?

只是此刻的天武皇帝早就是别人的翁中餐,还沿着口水端着这副皇帝的模样来,就特别好笑了。

天武皇帝故作威严:“那你就用你的血,你的血不是克天下鬼怪吗?这里有这么多的鬼,你赶紧放血,朕去给你找刀。”

在天武皇帝心中,诸葛玉,只是他麾下一条很好用的狗。

主人遇到危险的时候,这条狗用自己的性命、放干自己的血,去换取主人的性命不是很正常吗?

玉昭霁眼中若有寒星微芒,他仍然在笑,只是若是死去的楚王和楚王妃在这里,就能知道他这个笑,不过是地狱的前奏而已。

玉昭霁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来:“陛下何必舍近求远?臣这里就有现成的刀。”

天武皇帝此刻也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一个臣子面见他的时候,居然还敢带着凶器。

他只是觉得自己有救了,正要从玉昭霁手中接过刀,玉昭霁就反手扣住了天武皇帝瘦削的手腕。

天武皇帝试着想把自己的手腕给拔出来,没有拔动。

他眼里有迷惘和惊疑:“诸葛玉!你,你干什么!”

玉昭霁用匕首,在天武皇帝的脸上比划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从哪里下刀会比较好,他的动作极具轻蔑意味,天武皇帝更是心中颤颤。

天武皇帝咽了口唾沫,这时候,他也记不起屋子内无处不在的恶鬼了。

天武皇帝色厉内荏道:“诸葛玉,你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你难道要做忘恩负义之徒?更何况,难道你忘了吗?你身上还有毒,而解药,只有朕才有,你一月不服用解药,就会肠穿肚烂,看来,是最近你的日子太好过了,你敢忘记这些吗?”

玉昭霁清凌凌的眼眸如同连天霜雪,看向天武皇帝,天武皇帝活活打了一个激灵。

很快,他就不只是感觉上觉得冷而打激灵了。

天武皇帝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冷和……痛。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看,玉昭霁的匕首,已经深深插在了天武皇帝的腹部,鲜血从匕首衔接处流出来,玉昭霁好整以暇地看着天武皇帝,欣赏着他脸上的痛苦和惊讶。

他声清如击玉:“你不会以为,我还没找到解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