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骊威疾言厉色。
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而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谭飞焱,自然连忙点头如捣蒜。
“爸,我知道错了,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多加注意!”
谭骊威看着儿子那一副怂样,不由长长叹了一声。
“我这一生,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从人微言轻的基层,到如今大权在握的署长。”
“你知道我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面临过多少大风大浪吗?”
谭飞焱微微摇头。
他只知道,父亲能有今天的成就,很不容易。
但具体有多么不容易,他并没有亲身经历,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谭骊威吧唧了一口香烟,目光深邃的看向窗外。
“我经历过多少风雨,我就不跟你细说了。”
“我今晚想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没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你的无忧无虑、你的肆无忌惮、你的有恃无恐,并不是凭空得来的。”
“如果没有我和你伯父,没有我俩身居高位,你谭飞焱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你现在所享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我们替你铺好了路而已,真要靠你自己双手去创造,你怕是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谭飞焱羞愧的低下头。
这话,以前他不信。
如今,他深以为然。
咬了咬牙后,谭飞焱又缓缓抬起头来。
“爸,我知道这个世界很残酷,没有你们的权势,我根本就不可能拥有现在的一切。”
“我也知道,权力的斗争非常残酷,容不得半点的天真幼稚,从今晚往后,我会谨言慎行的。”
“谨言慎行?”
谭骊威冷冷的瞥了一眼儿子。
“你要真是一个谨言慎行的人,你就不会向麦格林顿,大倒苦水!”
“你自己好好的扪心自问,根据徐雷建议而制定颁布的新政策,哪一条哪一款不是利国利民的?”
“可你们呢?居然非常不满,觉得法律法规太严苛,妨碍你们赚大钱了是吧?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呀?”
“即便立场不同,心存怨言,不愿意和老百姓站在一起,可是你们有意见有想法,也不该向米利人抱怨啊!”
谭飞焱一脸惭愧的说道:
“爸,这事儿我承认,我是有点偏激狭隘了。”
“脑子里只想着怎样宽松自由,才能多赚钱。”
“完全没想过,严格的法律法规,更有利于老百姓。”
谭骊威重重冷哼了一声。
抬手指了又指谭飞焱。
“你啊你,怎么又狭隘了呢?”
“你动动脑子好好想想,健全法律体系、打造法治社会,不是只让一部分人得好处,是对所有人都有利。”
“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太过于宽松自由,其实对所有人都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害得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就像提高交通违法成本,这有哪点不好?现在经济发展很快,汽车保有量会越来越大,路上的车会越来越多。”
“假如高速公路上,车速那么快,随意停车、倒车、逆行,却不会被严厉惩罚,你想想会引发多少车祸?会害死多少人?”
“有钱有权之人,反而容易因为生意大、人脉广、事情多,会经常开车或坐车出门,要是不提高违法成本,你觉得谁更容易死?”
谭飞焱无言以对。
被父亲这么一说,他觉得还真是没毛病。
就以他自己为例。
几乎每天都要出门谈事或应酬,每天都要坐车出行。
如果交通违法成本很低,让人丝毫没有敬畏之心,那可就太恐怖了。
市区内,大街上恐怕随处可见违停的、逆行的、闯红灯的,那交通秩序就彻底乱套了,还怎么出门?
而快速路、国省道和高速路上,人们可以疯狂超速、逆行、违停,那得引发多少极为惨烈的车祸?
自己怕是都不敢坐车出门了。
提高违法成本,让人们害怕被扣分、罚款、拘留甚至坐牢。
那么大家遵守交通法规,道路安全通畅,其实是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抱怨违法成本太高的人,那显然非蠢既坏。
要是高速路上,正以120公里的时速狂飙。
却突然看到,一辆车迎面从主干道试过来。
或者前面的车,突然急刹停下……
差点小命都没了,结果对方或许却只是扣三分、罚两百。
四舍五入,相当于没罚,变相的纵容。
到时候,肯定就不会觉得,不应该提高违法成本。
说不定反而觉得很有必要大大提高。
都严重危害到性命安全了,就应该以危害公共安全入刑。
哪怕没造成严重后果,也该判他个十年八年,好好长长记性。
真要惹出了事,恐怕觉得枪毙都毫不为过。
同样的道理。
自己做生意,就想法律宽松一点。
不管是偷税漏税、偷工减料,还是弄虚作假,都别那么严格、处罚过于凶狠。
可自己变成了客户、消费者,想法就不一样了。
谁愿意自己花了钱,却买到了假冒伪劣产品?
尤其是食品、医药、金融等,与所有人都息息相关的行业。
假如不厉行法治,其实是所有人都会受害。
原因很简单。
每个人在社会上所扮演的角色,是在不断转变的。
如果一个黑心建筑商,盖房子偷工减料,搞得质量很烂,甚至还有安全隐患。
他是赚到钱了,把购房的人们坑惨了,但然后呢?
他只是一个盖房子的。
他的日常工作和生活,还免不了会接触到其他行业。
如果没有严格的法治,他必然会遇到同样无耻奸商。
买个减配隐患大的汽车上路,随便碰撞一下就车毁人亡。
去餐厅吃饭,不管吃的菜,还是喝的酒,全是各种化学科技。
买奢侈品是假货、抽的烟是假烟,喝瓶水都未经严格杀菌过滤……
所以没有严格的法治,所有人必然都会是受害者,没人能逃得掉。
当你昧着良心坑别人的时候,别人也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坑你。
这么一来。
不就成了互相伤害吗?
而这样的社会,大家还怎么过日子?
因此。
谭飞焱顿悟了。
明白徐雷的建议,其实并没有任何的偏心,完全是为了所有人,为了整个社会的安宁与稳定着想。
虽然法律法规无比严苛,依然会有人铤而走险。
但至少让绝大多数人敬畏法律,遵纪守法。
人心就不至于崩塌,社会就不至于混乱。
不用担心孩子喝口奶粉就生病,自己喝点小酒就失明。
过个马路很容易被撞飞,钱存在银行说没就没。
工作上班也没保障,做点生意也很容易被坑……
想到这儿。
谭飞焱突然觉得,以前不管是自己,还是郭少峰、韩东晟、丁亿威。
兄弟四人做人做事,都太过于狭隘了。
没有一点点超前的眼光,也谈不上什么格局。
一心只想着,宽松的法律法规,可以让自己有利可图。
却也不想想,其他人来说,不也是一样吗?
就像韩东晟吐槽总务院采纳徐雷的建议,对金融行业的监管太严格,让他们很难利用各种手段,坑股民割韭菜。
可他也不想想。
如果不严格监管,股民们都被割怕了,都没赚到钱,谁他妈还愿意拿钱炒股?
都没人炒股了,还怎么割股民韭菜?
而且就你韩东晟,有背景有关系,可以搞内幕交易赚钱吗?
当其他权贵子弟、富家子弟们,统统不存在吗?
当你搞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可能会搞你。
没有严格的法律法规加以限制。
恶性竞争之下,最终大家反而都占不到半点好处。
事实证明。
监管严格了,企业们能融资获得宝贵的发展资金,股民们能通过炒股赚到钱,股市反而欣欣向荣,能健康长远发展。
当然。
如果不是父亲今晚一顿说教,自己还不会明白这样的道理,更体会不到徐雷的良苦用心。
至于韩东晟等人,他们显然还不会明白,即便说了,他们也不想明白。
习惯了以权谋私的人,又怎么可能愿意公平竞争?
至于谭骊威……
他和很多父亲一样。
在子女的教育方面,是不愿意多话的。
孩子越大,越不愿意多话。
可事到如今。
他是觉得再不好好说教一下,儿子会闯下大祸。
到时候再说,就为时已晚了。
弹弹烟灰,谭骊威收回视线,认真的看着低头沉思的儿子。
“其实比起你抱怨法律法规太严,我更担心的,是你思想立场出现问题。”
“你可以崇洋媚外,觉得西方就是科技更先进、经济更繁荣、社会更文明、制度更先进,但是你绝不能卖国求荣!”
“就像你可以去西方发达国家,旅游也好、留学也罢,哪怕你移民入籍,都没人会说你不对,咱们国家来去自由。”
“但是你要是勾结麦格林顿这种人,一心为西方国家和西方资本服务,不顾咱们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和未来,那就是找死!”
“不要心存幻想,以为你们偷偷摸摸做的事,不会被人发现,一旦东窗事发,那可就不止是牢狱之灾,还会彻底的身败名裂,明白吗?”
谭飞焱斩钉截铁的说道:
“爸,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做人最起码的底线,我还是有的。”
“为了利益,我是愿意和西方资本打交道。”
“但我绝对不会为了钱,做出卖国求荣的事情。”
谭骊威呵呵一笑。
“你以为的卖国求荣,只是出卖机密情报之类的吗?”
“我告诉你,科技在进步、时代在变化,很多你以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其实依然具有不小的危害性。”
“别的不说,就拿墨飞燕写的小说、陈云凯拍的电影,他们在影视文化作品中夹带私货,贬损国人、讨好西方,其实也是卖国求荣!”
“而一些所谓的教育专家、知名作家、社会名人,未经考证就吹捧美化西方,疯狂贬损国内,煽动对立、制造矛盾,这也是卖国求荣!”
谭飞焱眉头一皱。
“这些也算吗?”
“怎么不算?”
谭骊威郑重其事的说道:
“现如今的战争形态,早就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你以为战争,就是双方出动军队,战场上疯狂厮杀吗?”
“自从有了核武器,大国之间爆发热战的概率就已经趋近于零。”
“可是为了争夺发展空间和社会资源,在经济、文化、外交等各种领域,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早就打响了,而且一直在持续进行!”
深吸一口烟后,谭骊威将烟头戳灭。
“比起经济和外交上的竞争,其实思想文化领域的较量,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影响巨大。”
“你想想咱们北方的老大哥,是怎么轰然崩塌的?不是军事上打不赢、经济上搞不好,主要原因是很多人思想文化出了问题!”
“如果咱们的青少年沉迷享乐、不思进取,如果咱们的社会拜金物质、思想偏激,如果被划分成不同群体,相互敌视、毫不团结……”
谭飞焱连忙抬手示意。
“别说了爸,我已经能想象到,会有多糟糕了!”
“咱们龙国能从积贫积弱、孱弱不堪走到今天,靠的是万众一心、聪慧勤劳。”
“要是被人抹杀了掉了优良传统,干掉了文化自信,那咱们别说复兴了,活下去都难!”
谭骊威微微一笑。
“既然你都明白,那你就应该知道,徐雷为什么会受高层重视了。”
谭飞焱重重点了点头。
“明白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创业做生意,不管是让自己富裕起来,还想方设法让咱们龙国富强起来。”
“他的一片赤诚之心,与和高层的斗志完美契合,自然而然会被无比重视、大力支持。”
谭骊威缓缓起身。
目光深邃的看着唯一的儿子。
“比起那些出身寒微的人,你无疑是非常幸运的。”
“不管你是不学无术,还是混吃等死,你都可以比普通人过得更好。”
“而这样舒坦的好日子,只要你不犯下大错,基本就能一辈子过下去。”
“可你如果不识大体、不懂分寸,非得要瞎折腾,那你这泼天的富贵,注定会长久!”
说罢,谭骊威转身踱步回房间了。
从来没和儿子说过这么多话,他今天属实破例了。
回到卧室,刚要拧动门把手,却发现门并没有关严。
站在门口的苏白雯,拉开了房门。
“原来你没睡啊!”
苏白雯甩了个白眼。
“我儿子差点出大事,你觉得我能睡得着?”
怼了一句后,苏白雯开门往客厅走去。
但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
“老实说,你今晚给他的教导很不错。”
得到妻子的褒奖,谭骊威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板。
“开什么玩笑?老子可是纪监总署长,可不是影视剧里的无脑大反派!”
“去你的,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是吧?赶紧睡觉去!”
甩了个冷脸后,苏白雯快步走向客厅,隔着好几步就笑吟吟的问道:
“儿子啊,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妈给你煮!”
谭飞焱摇了摇头。
拿出手机,拨通了何晓慧的电话。
“你让司机送你回去吧,好好工作,过些天我再找你。”
挂断电话后,谭飞焱直接关机。
“妈,这两天甭管谁找我,都说不见。”
“另外,你帮我留意一下徐少的动向。”
“打听到他有任何动向,都第一时间通知我!”
说罢,谭飞焱便步履沉稳的,径直回了几乎很少住的次卧。
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苏白雯欣喜不已。
“你这孩子,终于长大了?”
“知道要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要向徐少学习了?”
谭飞焱没有回头,但闭门反思的步伐,从未如此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