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颠一声叹罢,双膝曲地,向前一滚,复返人身。
将九水漫地旗一展,放出岳刚。
雾明子见风颠不再逃跑,便散了阵法,只一张云雾大手托着二人,自己也踏虚而行,向二人走去。
岳刚站直身体,望一眼身下这足有千丈的大手,眼中骇然之意遮掩不住,传音道:
“此人不过九境,如何使得出如此手段?!”
风颠张手摄来金灵气,聚起金盏,予他一杯天一真水,笑道:
“何谓大道千万条?又岂是一条十八境道路能囊尽?云雾山庄两位前辈早在十八境外另开不知多少道路,这才有如此神通法力。”
“只不过这些新路,须得他们自己往前推演,或是不慎走歧路,或是已然到尽头,没有一条走得通,终究还是要回到十八境道路上。”
岳刚细思之下,这才明白,风颠为何要防着那两位前辈夺舍,五百年,成千上万次失败累积下来,心性会不会扭曲谁也不能断定。
正在想着,风颠已一步踏前,躬身一礼道:
“晚辈风颠,请前辈明鉴:有道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前辈若将我这兄弟夺舍,万望看在他求道艰难份上,放他魂魄入轮回,留一求道之种。”
岳刚喝一盏天一真水,心神正略略安定,闻听风颠所言,心中顿时又酸涩搅动起来,一时复杂难言,暗道:
“人说英雄末路当磨折,生死之间见真情,若无我,风大侠也不该如此低眉。”
他有心宁死不屈,与雾明子拼到死,却又唯恐辜负风颠一番苦心,只能默然不语。
雾明子心道:“若我真个夺舍,你这话倒能勾动我一丝善心,但我本无此念,却让你说得像是吃人魔头,老夫岂能不给你一个教训?”
他清清嗓子,开口道:“老夫要的是你,不是你旁边这个小子。”
雾明子已经知道云中公正往这里来,打定主意等二人汇合,再一起盘问风颠。
因此这话的本意,乃是要风颠据实交待,却只说一半,正是要误导风颠二人。
雾明子修佛法,持口戒,讲究出家人不打诳语,因此想出这个法子捉弄人,待二人心神失守,后面盘问也会容易一些。
不过大大出乎雾明子意料的是,这话一出,该高兴的岳刚脸上却陡然阴沉,不该高兴的风颠却是显出明媚笑意。
岳刚正向前一步,风颠已提前拍上他的肩膀,将他体内沸腾气血压下,“既然如此,岳兄弟先走,我陪前辈尽兴。”
“前辈不会不放心我这兄弟,怕他出去搬救兵吧?”
雾明子冷冷道:“少对我用激将法!此人也不能离开。”
风颠默然片刻,仍是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任凭前辈施为。”
岳刚凝聚法力真气在体内,亟待爆发出去,却还是被风颠压住。
岳刚不解看向风颠,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风颠脸庞纹丝不动,假装没看见他的视线。
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雾明子人老成精,无论他说什么话,必然都不会容许答应。
风颠正是利用这一点,将岳刚留在身边,一来提防被暗害,二来有个帮手在身边。
当然,如果岳刚真能就此离开,那也再好不过。
对目前的处境,风颠也没有太好方法,但不到绝境来临,他并不想赌太易虚象障会出手。
上次几乎被十境大妖打得魂飞魄散,这件九阶法器却是动都不动,教风颠如何能相信?
反正夺舍……以雾明子的身份,必然要考虑可能有变数,少说要准备些时日。
风颠在那里苦思脱身之计,雾明子却是在心里肚皮都要笑破,故作阴狠道:
“你这小子奸滑,留你不得,现在就让老夫夺舍了罢!”
一句话还未说尽,本来一脸乖顺,仿佛认命的风颠陡然翻脸,大喊道:
“动手!”
这蕴藏官喝秘术的一句话,如号令一般打开一个开关。
先是风颠在如此近距离下,抬手放出青龙倒海剑,剑气雷音轰鸣,剑身上四明神雷涌动,剑尾又拖着百丈汪洋,一同拍在雾明子身上!
而岳刚霎时将七情魔咒运转到极致,变幻三头六臂凶恶模样,六只手共持一根长棍,自上而下猛然砸落!
猝不及防下,雾明子依旧反应五六分,将法力提起,硬抗风颠二人攻击。
嘣!
一声巨响,风颠只觉飞剑刺入水流中,其上神识霎时被一股痴缠法力消去大半,紧接着就是一股磅礴力量反击过来,将自己冲得止不住后退。
岳刚则感觉长棍打在坚不可摧石头上,将自己手掌虎口震裂,六条手臂骨头跳动,身形向后倾倒,翻成滚地葫芦。
二人攻击几乎是同时落到雾明子身上,却遭到截然不同的反击,这等不知是法术还是技艺的手段,堪称神鬼莫测。
风颠与岳刚稳住身形,收回法器,对视一眼,各自看到眼中的惊骇。
幸在雾明子也被两人这一击打退,风颠抓起岳刚,直接化身斩空刀,飞速斩出十里空间,须臾逃离。
十里外再出现时,岳刚满身鲜血淋漓,都是被虚空之力挤压所伤。
风颠的斩空刀,还未修炼到足以带人的地步,强行为之结果就是如此。
岳刚却也不在意,心念一动,皮肉即化作云雾,再度变化回来时,已经伤势全愈。
风颠半息不停,紧跟着再度御起斩空刀前斩一步。
二人身形再度消失。
这边的雾明子没有想到,风颠二人出手如此果断,待反应过来时也不禁暗赞一声。
这二人的默契,让他想到当初和云中公,联手斗敌,无数次死里逃生那段峥嵘岁月。
“可惜你二人注定逃不了……”
雾明子站立虚空,也不去追。
一刻钟后,云中公从远处飞来,身后跟着高大云傀,云傀手中提着风颠和岳刚。
雾明子哈哈一笑,迎上前去。
和尚打扮的云中公一声令下,云傀将风颠与岳刚抛下。
云中公面容冷硬:“你们神龙寨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这里撒野,我问你们,是谁的主意?”
风颠和岳刚双目紧闭,并不答话。
云中公怒极而笑,“在我面前充好汉?给我捏碎他们的骨头!”
云傀得令,向风颠二人走去。
雾明子连忙阻止:“且慢!”
又看向风颠二人,道:“先前不过是玩笑,老夫绝无半点夺舍之意,二位小友还是如实交代我那侄女位置所在,我等保证不伤二位一根汗毛。”
他也有些尴尬,本来的打算是吓唬风颠二人几句,报他们先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仇,之后的盘问也能容易一些。
不料弄巧成拙,倒让风颠二人以为他们别有算计,要宁死不屈,拒不配合。
眼看要坏事,雾明子只好实言相告。
风颠这才睁开眼,对雾明子说绝不会夺舍的话,他的心里嗤之以鼻,不夺舍的唯一可能是利益不够,自己的谨慎小心绝对是有道理的。
但听雾明子所言,好像是他的侄女失踪,而看云中公样子,这侄女想必就是他的女儿。
这般牵扯到人命的大事,风颠也只好按下心中的怨念,开口道:
“二位前辈找错人,我二人与神龙寨并无关系,若非白离成对我身旁兄弟下杀手,我等根本不会进入云雾山庄。”
这件事现在看来,风颠觉得是自己做得岔了,当初应该直接打死白离成离开,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到底还是贪念作祟,心中对那一对夔牛独脚抱着万一的指望,不愿把事情做绝。
云中公和雾明子都知道这件事,也知道是自己徒弟先动手,只是这件事发生时间太巧,总要确认一遍。
云中公以秘术感知,确认风颠没有说谎,顿时长叹一声,郁闷都显在脸上。
雾明子道:“难道没有找到掳走晴晴那人的踪迹?”
云中公轻叹道:“我用十几种常用的追踪神通,没有得到半点痕迹,这些人对我很了解,应当是蓄谋已久。”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来找风颠二人,这是唯一的线索。
只是现在看来,布局那人心思缜密,果然没有留下这样一个明显的破绽。
雾明子恨恨道:“神龙寨狼子野心!”
云中公话语杀气腾腾:“若让我知道谁是幕后主使,拼着折尽半生寿,也要设法坛拜得他魂飞魄散!”
随后看向风颠和岳刚,冷冷道:“纵然你们和神龙寨没有关系,伤白离成,导致阵法无人控制,将神龙寨贼子放跑,也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风颠眼睛眯起,这是要迁怒?
他淡淡说道:“前辈自己设下的阵法,自己不清楚么?何时无人控制?”
正在这时,元年带着火猴从远处挪移而来,一盏茶时间到近前,从怀中掏出一杆阵旗。
风颠神识御起阵旗,送到云中公面前,“有我元婴和妖宠看着,阵法只会比白离成运转更周到。”
他在将白离成打得半死时,就已考虑过阵法问题,特意让元年和火猴暂且主持。
一来风颠做事向来周密,不好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别人山庄。
二来有元年和火猴驻扎在外,若事情有变,也便于接应。
只不过,风颠没有想到会是雾明子亲自来追,这着闲棋就没有用上。
云中公抓起阵旗,脸上依然寒霜一片:
“你的意思是我误会你了?!区区一只五境鬼修,也在我面前说出如此大话!”
“若不是你让阵法显出破绽,那些人焉能逃出去?还说不是你干的?!!”
元年闻言,怒视云中公,这人不仅当面揭人伤疤,竟然还要强按罪名!
风颠负手在后,低头垂眸。
符箓全烧,够不够打死这老畜牲?
不够?那就……
“云中公,几日不见,越发威风,难怪连我也敢耍着玩。”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紧接着,一个小小身影自青冥飞下,身环一百零八口飞剑,金灿灿,耀天地。
正是贾千秋。
贾千秋虽然在笑,声音却透出冷意。
雾明子悄无声息,挪移到云中公身边,二人并肩站立,看向贾千秋的眼神都带着忌惮与凝重。
云中公躬身行礼,道:“贾前辈何出此言?”
贾千秋冷哼一声,“你大徒弟说你们两个老不死闭死关,我看你们倒是悠闲得很,一个接一个跑出来闲逛!”
雾明子忙道:“前辈误会,是云中公道友的女儿被人掳走,我二人才出来查看,绝不是闲逛。”
此时的他,心念一转,也就想到之前对灰袍青年说的话,心中把灰袍青年骂了千万遍。
我说闭死关你就信啊?你就不会变通一下?我怎么收了一个这么坑师父的徒弟?
贾千秋笑道:“哦?不是闲逛,怎么有闲心为难我这两位同伴?”
风颠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念头急转,贾千秋当初谈起云中公和雾明子,也是一副尊重样子,言语间敬称前辈。
这却让风颠忽略,贾千秋是大修士转生,本身亦是非凡之辈,并不比那两位差。
而云中公和雾明子前倨对自己,后恭对贾千秋的模样,无疑说明,贾千秋手中有足以威胁他们的大杀器。
风颠暗叹,现在才觉出贾千秋平易近人,不拿前辈身份压人的好。
云中公和雾明子连称不敢,不过是误会一场。
贾千秋又笑道:“听说我这两位同伴,是神龙寨派来的人,与那晚辈被掳走有关?”
云中公和雾明子顿时个个摇头,说此事已经查清,和风颠二人没有半分干系。
贾千秋呵呵一笑,“听我我这两位同伴,让你的阵法运转不灵,放出掳走那晚辈的贼人?”
雾明子苦笑道:“前辈明鉴:有道是关心则乱,我这兄弟得知女儿被人掳走,一时急火攻心,口不择言,并没有这般意思。”
云中公也在一旁点头,道:
“那阵法是我祭炼,运转如何我怎能不知?那贼人逃脱时没有闹出半点动静,应当是对我这阵法熟悉至极,纵是我亲自主持,也难保不会让其逃脱,与这小友无关。”
元年在一旁听着,心中冷笑,这人现在倒是主动找起理由,来给人开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