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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熟悉的尊称,被拖着的狗皮人抬头,看了眼孟承晚。

他目光麻木而空洞,绝望的眸子里已经完全没了光亮。

若不是还能动,跟死了无二样。

他看了一眼孟承晚,沉默着,收回了目光。

孟承晚惊呆了,他愣愣地看着景明帝被兵士拖在地上,往外拉去……因为磨损,他被砍断了的手脚结的痂被磨开,出了血。于是被拖着的身后一条长长的血痕。

看着恐怖极了。

旁边的下人立刻上前清理,不一会儿地上的血迹就被清理干净了。

孟承晚捧着盒子的手开始发颤。

前朝末帝了这是?

但他脑子里还混沌着,里头就走出来通传的士兵。

“孟大人,主上有传。”

听到白酒儿唤自己,孟承晚立刻收回了思绪。整理了一下衣襟和鬓发,郑重而严肃地走了进去。

此时的白酒儿已经坐回了高台上,堂中两侧站满了人,一边是以乔星瑗为首的武将,一边是以和成道为首的文臣。

秦霖和姜以卿站在她两侧身后。

孟承晚进了堂中之后,看到了高台上的白酒儿,她坐在那里,身着鹅黄直缀,身上没有一点儿配饰,头上的头发高高束起,一根玉簪插着。

从前孟承晚第一次见白酒儿时,她白皙粉嫩,绝色的模样一看就知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富家贵女。

而如今,她满脸风霜,两颊因为冬日操劳和行军,皲裂开,粗糙得再无从前的细腻白皙。古铜色的两腮泛着红,嘴唇也干裂布满唇纹。

当下女子的审美,是白嫩瘦,是白的发光的雪肌,是姣好的五官,是不盈一握的腰肢,是顾盼间的秋水,是娇俏惹人怜爱的柔弱。

这些从前的她都有,但如今,除了五官未变,其他都没了。

她肤色变得黝黑粗糙,脸颊有皲裂的细口,没有娇俏也没有顾盼间的秋水。

有的,只有那双满是灼热光亮的眸子,坚定而充满蓬勃的力量。

还有,那通身不容忽视的威压和气势。

多年前还是少女的她,一颦一笑都顾盼生姿,站在那里便能夺取所有的目光。

因为美貌。

如今她已过而立多年,坐在那里依旧能夺取所有的目光。

因为气势。

她没有了多年前的姿色,却比从前更加让人难以忽视。

余光里,孟承晚看到了站在左侧的和成道和卫长书等人,眸子一颤。

这几人,皆是大周朝廷里的肱股之臣,是曾经他需要仰望的存在,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中枢重臣。

可如今,他们垂手恭敬地站在一列,朝着白酒儿的方向,事主之意再明显不过。

孟承晚心中震撼,再看向白酒儿,如今坐在那里,她已经有了帝王之气势。

和成道卫长书以及柳琮锦等人都恭敬都侯在那里,都成了她的下属,那他可一点儿下跪认主的负担都没有了。

直接端端儿地跪了下去,朝着白酒儿高举起了手里的盒子,“陛下在上,臣不辱使命,完璧归来。”

刚敲定好了登基之事,堂中众人都还没有改口,依旧称呼为主上。

但孟承晚不知道,他看着满堂的文武大才,以为都已视她为主,玉玺归位,她就是天命所归。

唤一声陛下,没什么问题吧。

孟承晚成了第一个唤白酒儿陛下之人,但无人觉得不妥。

姜以卿上前,接过木盒打开,看到了里头之物,目光震颤,然后快步走回白酒儿身边,递给了白酒儿。

白酒儿推了回去。

“准备登基仪式。”她道,看着孟承晚道,“孟大人回来的正是时候。”

当初她将东西给孟承晚,一是笃定孟承晚会上她的船,二是当初她在京城将陷囫囵,此物太过敏感,带在她身上实在危险。若给白家人收着,她也不放心,白家也是重点被朝廷审查的对象,且白家人能力受限。

此物只会让他们更危险。

三是,孟承晚是她当时有交情的人里,地位最高的一个。

以后由他出面献上玉玺,前朝重臣奉她为主,得位正很多。

但如今,大周已经倾覆,而她身边也有了更可用的人。孟承晚拿着玉玺的意义就没有了。

白酒儿吩咐之后,所有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柳琮锦曾是前朝礼部尚书,对于登基事宜再清楚不过,繁琐而冗长,现在就算一切从简,可重要的流程还是不能少,他带着人准备白酒儿登基一切事宜。

姜以卿和秦霖开始加急准备登基需要的东西。

和成道和卫长书带着人开始拟定登位圣旨,以及昭告天下的诏书。

乔星瑗集整留在鄞州的军队,开始收拾场地,登基仪式确定在白家军驻军地。

宽广而方便。

虽然白酒儿说一切从简,可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下面的人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将能安排的都安排,能布置的都布置,重要的流程该走都走。

登基的时刻哪个时刻最吉利,登基的高台朝向哪个方位,走上去的台阶多少阶,登上阶梯之后,该说什么,下面的人该做什么,都一一按照规矩来。

而白酒儿,下午之后,当秦霖送来了龙袍,她也开始听旁边的和成道不停说着等下做什么,说什么。

她张着双手,一边任由下面的人给自己更衣,一边听着和成道不停地交代着事情。

虽是男女,且有更衣,但现在根本没有人会觉得在白酒儿身上该有男女之别。

和成道也是老者了,遵循了几十年的规矩,在此刻也被自动屏蔽了。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在陛下面前,用桎梏女子的规矩来看待,就是不尊重她。甚至有这种思想,都会让自己觉得龌龊。

和成道一边说着,偶尔咳嗽一下。

他身子受损严重,若不是白酒儿,现在可能都活不过来了。

不过现在就算活过来,底子还是大不如从前,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有些吃不消,但还是强撑着一直不停交代接下来要做的事。

“三辞三让?”白酒儿听着和成道的话,只觉头大。

登基之前,还需要身边重臣求她顺应天意,承大统,中途她还需要推辞,以示自己爱子民,不贪权……

“是的,需要臣等劝进,三请陛下登基,陛下勉从所请,这样意味着陛下是众望所归承天下大统,受人拥戴,且是谦逊的帝王之姿。”

“不仅如此,陛下登基之前,还需要敲万古钟。阶梯有九十九阶,意味新朝久久长明。”

“……”

听着和成道不停说着的流程,白酒儿嘴角抽了抽。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不停交代,白酒儿穿上了繁重的衮服,衮服是按照她的体型由绣娘们熬了无数日夜做出来的。

重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再听着旁边和成道不停絮絮叨叨的嘱咐,她眼睛都开始冒花了。

“不是说了,一切从简吗?”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已经是简化过很多的流程了。”和成道无奈道,“减了十之八九。”

“减了十之八九,只剩一二,也这么繁琐吗……”白酒儿说道。

一层一层的华丽衣裳,再衮服加身,腰带一勒,整个人呼吸都重了。

“陛下,登基仪式非同小可,一朝为天子,敬告神明立于天地,万民所归,自今日始,精简,不等于马虎。再怎么精简,该有的流程还是要的。”

白酒儿只觉得累,但又认为和成道说的也有道理。

和成道这样的人,腹中诗书不知多少,讲起道理自然也头头是道。

他是这个世界的统治阶层,也是这个世间的规矩维护者之一,是守护和制定规矩的统治者之一。

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和掌控远胜于他人,他给白酒儿的意见,一定是在这个世界最好的。

但……她如今地位不同往日,自己随便的一句话,就会引得下面的人劳民伤财,兴师动众。

十二旒的天子冠戴到了她的头上,沉甸甸的冠足有七八斤,她挺直脖子,承受着皇冠的重量。

她沉默着,无数次想要冲破的规矩,最后还是被规矩束缚了。

就像这头上的皇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