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蒋震听到李耀东如此一席肺腑之言时，他是有被感动到的。
但是，仅仅也只是感动，官场上的麻木让人不敢轻易感动，一个极易情感波动的人，注定会在官场上输得很惨。
向上爬的阶梯太陡太窄，任何的犹豫不决、任何的情感犹疑、任何的善心发作，都会让自己止步不前，甚至万劫不复。
他李耀东那一声声的“护犊子”，以及他实际行动中的护犊子，是真实的吗？
蒋震不置可否。
但是，想到之前拿李耀东当干爹的汉江市市长吴迪，以及他李耀东的亲儿子李旭阳，那些人可都是我蒋震给办的！
如此一个仇人赤裸裸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李耀东是有多大的善心，才会包容那些仇恨，一心想要我蒋震归顺的啊？
这是相悖的……
一个如此有包容心的人，是不可能站上省委副书记的高位。
所以，他李耀东，在撒谎……
“李书记……”蒋震拿过纸巾轻轻擦了擦自己的嘴，将纸巾扔到桌上后，冷笑一声说：“……咱们都不是三岁小孩，谁能骗得过谁啊？都别演了好吗？呵，这世界上，想弄死我蒋震的人很多，您…也是其中一个。”
“……”李耀东那刻微微一懵，他没想到蒋震会这么说。
旁边的吴同伟也没有想到蒋震这么聪明，对于跟随李耀东十几年的吴同伟来说，他实在是太了解李耀东这个人了。他知道李耀东不可能那么有善心。
“怎么？”蒋震微笑说：“如果您真这么好，您现在就给汉东那边打电话，或者让吴同伟厅长去打电话安排一下吧？”
“安排什么？”
“您儿子搞了那么多犯法的事情，却安然无恙地离开了汉东，可是，耿思瑶作为一个受害者，现在还在汉东看守所里面关着。您要真这么包容，那就先包容一下耿思瑶，先把她放出来吧？”蒋震说。
李耀东听后，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似是有些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可是，那刻蒋震却在想——倘若李耀东知道李旭阳现在又被他们抓走的话——怕是此刻都没心情在京城开会议事了。
“蒋震……”吴同伟在一边忍不住说：“今天李书记跟你是开诚布公，拿出了百分百的诚意宴请你，请你不要提一些非分的要求，同时，也请你态度端正点。”
“吴同伟……”蒋震冷目盯过去，“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我是在跟李书记谈，不是跟你聊。”
“你……”吴同伟顿时就被蒋震给激恼了。但是，碍于旁边的老师不说话，他便也不敢闹太凶。
“蒋震，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呀？”李耀东轻轻皱起双眉，“我知道你不是个傻子，所以，你很清楚接下来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你对抗我们，给曹运华定罪之后，遭受曹老的打击！第二种就是，你像现在一样乖巧……但是，你这么乖巧，回汉东之后，等待你的必然是严厉行的打击！现在，除了这两种情况之外，我实在是想不通第三种情况……可是，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是……胸有成竹啊？你，接下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刻，蒋震感觉李耀东比严厉行和冯浩然都要聪明。
他——虚伪得无比真诚。
刚才，自己都差点被他所谓的真诚给打动，换了别的官员，怕是早已经对他俯首称臣、感恩戴德了。
可是，狐狸永远都是狐狸，天生吃肉的动物他改不了吃草。
李耀东本质上，比其他人更为精通人性。
同时，他也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和洞察力……
开席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交流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他已经洞察到我蒋震是想要玩手段了。
“怎么不说话了？让我猜？”李耀东皱眉问。
“你猜不到的……”蒋震直接变相承认了自己是有想法的。
“呵，蒋震啊…我究竟该说你什么好？你总不会像那个侯忠亮似的，当个愣头青吧？不要做傻事，侯忠亮能跟曹家抗一抗，但是，你蒋震…没这个背景，更没有那个底气！还是那句话，你若是出事、你若是惹了曹家，没人能罩你。”
“那我就自己想办法。”蒋震说：“总之，我不会依赖你，也不会依赖严厉行。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蒋震可不是那种指鹿为马的人，您呢也不要把您形容得太高尚……我知道，您今天是真高兴，因为程伟已经背下了所有的错，曹运华后期会安然无恙。如此一来，等事情结束之后，曹家会记住你李耀东的恩情，未来更是会在官场上扶你上青云……可是，我这个始作俑者，我这个亲手把曹运华搞到华纪委的人，谁会原谅我？”
“谁都不会原谅你……”李耀东似是露出了真面目，不再虚伪地演绎真诚，双目中透出一股强烈的怨念，“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到了回天乏术的关键时刻能够靠近我、求我，可是，我没想到你如此愚钝。”
“呵，就算我求你，你也绝对不会真正地接受我……我蒋震不是傻子……”
蒋震说罢，端起桌上的酒，咕嘟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酒味弥漫口腔，他扯过一根鸭腿轻咬一口之后，边嚼边继续道：
“你啊……也不用在这里给我装好人，我知道我蒋震完蛋了……呵，我是当事人，我比谁都清楚！你说你能保住我的乌纱帽，呵，你以为我会信吗？我把曹运华搞成这个样子，曹家根本不会饶了我……是，你能在我回汉东之后，保我一时，可是等曹家秋后算账的时候，你李书记，还能保我吗？”
“……”李耀东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蒋震。
这人不仅不会那么容易被感动，还铁石心肠，洞察力超强。
“同样，严厉行也不会放过我……无论这次我查与不查、办与不办他曹运华，严厉行书记都不会放过我。”蒋震说。
“哦？”李耀东书记当即来了兴趣，“怎么说？”
“严厉行这个人，嫉妒心很强……”蒋震说：“这次我查了曹运华，曹家会搞我，我不办曹运华的案子，严厉行会搞我……而你李耀东，更会落井下石搞我，决然不会保我。人性而已，你李书记比我钻研得明白。”
李耀东那刻才真正对蒋震刮目相看，发现蒋震当真是个窥探人性的高手。
“那你到底想怎么办？”一直没说话的吴同伟，很是好奇地问：“这怎么看都是个死局，你怎么破局啊？”
“呵……”蒋震嘴角勾出一道谁都猜不透的冷笑，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干掉后，放下酒杯站起身，对着空酒杯，兀自说了句：“……等死，就是了……”
话毕，转身便走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关闭之后，吴同伟刚要问李耀东接下来的事情时，却发现李耀东掏出了手机。
于是，便也没有打扰他。
李耀东掏出手机，拨通号码之后，表情愈发清冷，“喂，曹老……对，他刚走，情绪很不稳定，极不配合，完全是想搞事的心态啊……好，嗯，好好好……明白，明白。”
李耀东挂断电话之后，慢慢将手机放到桌上，伸手拿过酒杯兀自咕嘟一口酒。
“嘶…啊……”李耀东轻轻摇了摇头后，一边伸手夹菜一边说：“找死啊…哼，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