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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道:对不起我爱你(中)

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过更多虔诚的祷告,江以南心里想了想,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这么孤独的一个人守在手术室门口,听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滴答滴答的声响。

午夜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医院的时间走到二十三点五十九,他才望了望天,临江的夜晚从不会孤寂的,窗口望出去是一个耀眼的方块。

默念是在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忽然又病了的,准确来说就没好过,这次是加剧了,一晚上两次抢救,以前很少有这种情况,他都不敢想默念那么小的身体挺不挺得住,两行清泪冷冰冰的从脸颊上滑下来,他抬手去抹的时候,指尖都是颤抖的,一不小心,手机便从缝隙中掉了下去,空荡荡的走廊顿时如炸裂一般惊动。

或许是浑身发软,也或许是手机静静的躺在地板上、他望见的正好是那四十四个未接,血色的通话记录太过刺眼,他久久没有蹲下去捡,直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出现在医院,缓缓的走近,随手帮他捡起来递到手里。

“给。”高辛辞惜字如金般吐出这个字的时候匆匆扫了一眼手机上的信息,忽而顿了顿,江以南想接过的时候差点都没抢过来。

“她没接。”江以南长长的叹了口气,方才哭过,现在都有点气短,他顺平了气息、像解释也像服软祈求:“我不知道该找谁……”

高辛辞才回过神儿来,松了手把手机还回去。现在谈吃醋确实不是个合适的时机,他同样倚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跟江以南并肩,咳了咳道:“以后可以打给我。时时也没接我电话,可能太晚了,已经休息了,或者,有别的事在忙吧。”

这样的安慰很没意思,江以南是抱有一丝感激的,剩下九丝就像正室对小三的施舍,他仰了仰头,把先前对高辛辞的一切情绪收起来,随后剩下的便只有卑微的恳求。

“默念心脏源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问过了,那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大好了,说是旅行的过程中出过一次意外,但也不会立刻去世,我找随行医生编了个理由给他检查了,说是……最短三个月,最长也就半年吧。”

“半年?!”

江以南猛然一惊,整个后背都湿透了,威廉那边好不容易大发慈悲传达的话还言犹在耳,南行的最佳救治时间越快越好,最快也不能拖过三个月,否则,就是被拖没了,就只能等半年之后,他撒手人寰了……

“我、我等不了那么久……”江以南管不住眼泪了,只管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一只手挂在高辛辞手臂上祈求。

“那你让我怎么办?人家还有命活,我总不能杀了他吧?”高辛辞有些不耐烦了,竟也为小狐狸精的伤感流露出一丝不该有的快感,他显然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连忙甩开这种罪恶,于是在江以南绝望的蹲下哭的时候还是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你是默念的哥哥,但那个人也是别人的儿女、父母兄弟,谁也有人疼的,我也不是想慷你的慨,我会救默念,说好了就不会改,在此期间我会继续寻找默念合适的心脏源,如果找到了,之前那个弃了也无所谓。”

可话是好说,心脏源却哪是那么好找的?南行的血型又那么特殊,高家找了这么久才找到一个脑梗患者,威廉那边,为了更好的胁迫他,梁韵也是一直在动用关系寻觅的,两个这么大的家族找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结果。

南行最多能等三个月,为了南行好好活着,江以南在最短的时间内也做好了选择,他再次望了望窗口,似乎也就算跟这个世界道别了,他转头,十分坚定的望向高辛辞,月光下衬着他的棱角十分阴暗。

“把他交给我。”

“什么?”

江以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说,把有默念心脏源的那个人的信息给我,把他交给我,我做了什么跟高家没关系,我会感激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高辛辞很快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顿时瞪大了眼睛退了两步,不过想来这地方是医院但也是侯家的地盘,侯文斌那个人,只要有利益,刀山火海也敢扑着上的,忽而又松了一口气,他瞪了林默读一眼,缓了缓还是压低了声音:“你疯了吧,那是万不得已的结果。”

“你看,你也是有这种想法的……”江以南的声音在漆黑的走廊里空幽幽的,就像索命的亡灵:“早杀晚杀有什么区别呢,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他没得救了……高辛辞,只要你肯把他给我,我以后在你面前永远消失,我也不会再去打扰时时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更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一切都是我强求的你想把我怎样都可以。”

江以南早已想好,只要南行手术成功,他就立刻自杀把心脏给默念,这样他最爱的两个人都活着,他以后也不用看威廉眼色,解脱了,自然也不会再出现。

“那人还早死晚死还都是死呢,那还活什么啊?话不是这么说的。”高辛辞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至于时时,那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我也相信她对你没有什么想法,我们的事情可以改天再谈,但这件事,免谈。”

“他自打被高家找到以来,好吃好喝的也没亏待他吧?都已经大面积脑梗了,没得救了!高大少爷,你的善心往别处发好不好?就给我这一次机会……”

“林默读,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便宜吗?”

“别的我不知道,但是想用钱砸一条卑贱的人命,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

最后这句话江以南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吼出来的,他那一刻自嘲、甚至都想,把威廉是如何买断自己一生的证据甩到高辛辞脸上。

“他不是有家人么,他都要死了,治病也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如果可以用很多的钱砸进他家买他几个月的寿命,我想没有人会不同意的,他总要为他家人考虑吧?”江以南近乎疯魔,手脚并用的解释着,此刻也不止眼眶通红了,说着,他猛地抬起头:“只要有足够的钱,满足了他最后的遗愿、贪欲,他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你不要有负担,一手交钱一手交命,我们又不欠他的!”

“你说的容易!人是我高家出去的!现在外面所有人都知道,我家为了娶时时把默念的心脏源也当做筹码!”高辛辞恨不得抡拳头打人,只是眼见着林默读那副样子,他又实在下不了手,就算他恨透了小狐狸精,但林家毕竟还关联着傅家的颜面,他也只能一拳打到棉花上,狠狠地叹了口气,逐渐平稳了气息才说:“我问过医生了,默念的病情还算稳定,就算是最长的半年,也不是不可以等,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疯了一样。你想想,如果默念好起来了,他哥哥却因为救她跑去杀人,做了这么大的孽,她心里怎么想?”

“你不会跟我感同身受的……”江以南低下头幽幽的笑了笑。

他将眼泪抹干净了,面色平淡的跪了下去,两只手浮浮的挨着高辛辞的大腿,仰着头,眼睛从来没有那么诚恳过,他用其他男人最喜欢的目光看向他,他也从未想过,这辈子会用这种方式对待高辛辞,不过那也无所谓了。

“你打我吧,我知道你恨我,只要可以给你出口恶气。我不会告诉时时的,这件事之后,我也可以、为那个死掉的人偿命,我没有骗你你真的不会再见到我了……”

“你干什么!”高辛辞惊了一惊,连忙蹲下去,可死活都拽不起小狐狸精来,但仔细想来,也不是不能理解小狐狸精的,谁眼见着至亲的消亡能无动于衷呢?何况那是小狐狸精最后的亲人。

至于林舒媛,话都没的说。

高辛辞别过头,琢磨了一番,其实他最初会将那句“万不得已的结果”脱口而出,是因为他也是想过的,那个人是想要钱的、更多的钱,为了钱,说不准儿还真乐意早死几个月,给他的家人在这世上留点东西。

如果心脏源成功到手,续了林默念的命,那时时欠过林家的也就一笔勾销了,时时也没有理由再和林家纠缠。他想,他或许真是有些自私的,但他相信只要是个男人、谁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妻子一直为了一些虚无的感情和另一个男人纠缠,尤其是小狐狸精这样的男人。

高辛辞斜眼瞥了下,此时的小狐狸精是没有半点攻击性的,眼睛始终可怜巴巴的落在他身上,柔柔的,像会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把尊严都放在他脚下了。

“一个月。”高辛辞还是屈服了。

江以南燃了点希望:“什么?”

“我说最后再给我一个月。”高辛辞扭过头去直视他:“如果我找到了另一个默念的心脏源,我会尽快送过来,让默念早点手术。但在这一个月期间,你不能冲动,如果不能……”

“你就把那个人交给我。”江以南终于满心感激的抓住高辛辞的手臂。

高辛辞还是没办法接受,顿了顿把江以南的手扫下去,江以南倒也无话可说,只管满眼感激的瞧着高辛辞的下一步行动。

高辛辞从口袋里拿了一个小本和一支笔,在上头写了一串号码递给江以南:“我家最近办丧事,我太奶奶去世了,她是家族最重要、德高望重的长辈,我是长房长子肯定不能不在,未必忙得过来,如果再有什么事我没接电话,你就跟左峤联系,默念的所有事他比我还清楚。”

“好……”江以南小心翼翼的接过,手心的汗水蹭上去,他才真正感受到希望的存在。

口袋里忽然有震动,高辛辞眉头皱了皱,但转而面向江以南时又是不动声色的:“我去接个电话。”

“好。”江以南点点头。

高辛辞起身到了走廊口,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长舒一口气接起来,不出意料,还是那个令人厌烦的消息,他压低了声音:“妈我不会离开时时的,我也不想认识宋斐,她只是我一个普通的小学同学而已,我跟她根本就不熟,难道你以为,在这种时候弃妻不顾就能入了宋家的眼了?你觉得权力大于感情,但我不行。也别跟我提什么暂时婚约,感情经不起拖延。”

高辛辞说清观点之后便挂了电话,却未曾想,转头一眼却瞧见江以南正站在身后。

“你……要娶别人?”江以南面无表情,微微歪了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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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日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傅疏愈重新遇到了姐姐,傅惜时把她弟弟带回了人世间,江以南完成了一生志愿,默念和南行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大家都感受到了短暂的幸福,只有陈伊宁。

陈伊宁抚摸向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的时候,脑袋里空空的,什么办法都钻不出来。

其实打从跟傅惜时聊过的那天之后,她并没有离开临江。她如幽灵般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走一会儿停一会儿,最终还是走到了婚礼现场,直到亲眼看到了曾经的爱人亲手将戒指戴在他妻子的手上,在场众人还起哄说要早生贵子,她的心在那一刻就彻底死了。

在这些天,她走了好多地方,到最后,脚底都快磨烂了。

路泽沄轻声走过来的时候她还没有察觉,直到,他点了点她的额头,伸手盖住她的一双手。

“宁宁,你需要早做打算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如果你还想打掉,再晚就伤身体了。”

陈伊宁抬眼去望他,路泽沄身上的白大褂实在刺的人难过,她背过去挡了挡,悄然抹去眼角的泪水。

路泽沄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了想又改口:“手术你该准备了,这个孩子、我真的不建议你留下,傅疏忱已经结婚了,你们已经分手了,他不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存在,你如果真的生下了,这个孩子又算什么呢?私生子?你不要这样毁掉自己的人生好不好?你不欠他的。”

“可是你也说了,我小时候伤了身体,我如果真的没了这个孩子,以后大可能就再也不会有孩子了。”陈伊宁回过头来,整个人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路泽沄哑口无言,这件事确实是真的,而陈伊宁作为陈家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大抵也是不允许没有继承人的,陈伊宁是有两个弟弟,但陈老爷子是没有给他们的母亲名分的,也只能算作是私生子,若长此下去,陈家很有可能大乱。

“只要我一辈子不见他,是不是就没有关系了。”陈伊宁嗓音沙哑的吐出这句话,“我躲得远远的,我一辈子留在陈家院子里,就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我的孩子是谁的,只要有孩子有继承人就够了。”

“如果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支持你的选择。”路泽沄认命般点了点头。

作为发小,路泽沄一向是支持陈伊宁的一切的,他当初,也是差一点就得到幸福的,只是当初的三个人走啊走啊,偏偏走成了这个结果。

路泽沄爱的人在他医疗最擅长的领域去世,陈伊宁一辈子骄傲,最终也变成这样卑微的样子,后半辈子也不会再有爱,路泽沄一个人好端端的活着,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一种罪恶。

“你家里还催你结婚吗?”陈伊宁忽然说。

路泽沄怔了怔,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

“初沄去世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过喜欢的人。”陈伊宁幽幽的嘟囔了句。

“家里催的太狠,以后可能也会应付吧,只是我一直拖着,我确实不想伤害一个本不相关的人,一段婚姻里,没有爱,只有责任,我觉得是很可悲的。”路泽沄无奈道。

“不如我们搭伙过日子吧。”陈伊宁干裂的嘴唇微微打开,她眼中无神,仿佛只是躯壳留在这里说话:“你不会再爱人了,我也不会,我们就这样,走下去,也不要伤害其他人,至少我们彼此是最好的朋友,彼此了解,利用起来也更顺手吧。家里催结婚,不也就是为了个联姻么。”

“宁宁……”

“你不需要有负担,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日子各过各的,只要应付两边的长辈,某些时候尽到做妻子和丈夫的责任就够了,有名无实,就够了。如果你什么时候遇到了很爱的人,我随时接受离婚。但在婚姻存续期间,我会用我所有的资源、去支持你的医疗实验室发展。”

陈伊宁说罢,路泽沄想来,也没有更好的结果了,就像陈伊宁所说,至少彼此是了解的。

他最终还是点头,轻轻牵住陈伊宁的手微微笑笑:“好,我答应你。以后这个世界上,又要有两个、挤在一块互相取暖的人了。”

陈伊宁苦笑,点了点头。

“我们回家吧。”

“我陪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