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稀寡又浑浊的粥水,一个巴掌大小,拿在手里都觉得扎手的淡褐色又带着灰灰点点的馒头,好在这馒头是实心的,徐音捏了捏,不如她偶尔吃的馒头宣软,味道自然不用多说。
“白桑,你不吃吗?”边上一个外表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女人咽着口水看着徐音手里没还没怎么动的午饭,原本麻木的眼神有了亮光。
这样的食物,农奴们也只有在田里的农作物收获的时候才有。
沉重的劳作,如果食物不够,那么倒在田地里的农奴就要被一批批抬走。
女人虽然渴望食物,却没有上手抢,倒不是有多大的道德感,而是她知道,要是闹出大动静,她只会挨鞭子:
“你以前在外面一定吃的很好吧?我之前听给厨房运送食材的人说,主家的小姐身边的小丫鬟吃的乳鸽汤味道极鲜美,你吃过吗?”
她咽了咽口水:“鲜美又是什么滋味?”
徐音没有回答女人,而是心情沉重地将手中的粥水递给她,“吃不吃?”
“吃!”女人可没有什么推辞的想法,不管徐音是不是认真地,只要说了给她,那她就当真!
伸手接过碗,还不等徐音说话,她便一口干了一碗粥,正舔着碗。
徐音见状重重一叹气。
翻过了几座山,他们果然如惊蛰所说,遇到了匪徒抢劫。
可连他们遇到的那支镖队都能离开,没道理他们这支队伍能够“顺利”被别人抢。
直到她看到石榴和惊蛰凑在一起,眼神冒光,兴奋地商议如何拿回货物时她才明白,他们丢失的货物只是饵料。
也才明白,他们在不知道第几号有钱庄更换马匹的时候为什么会多出十来辆空着的马车。
毕竟以有钱庄的密集程度,只要他们不偏离一早就安排好的路线,最多半个月的路,他们就能遇到一座占地不小的有钱庄补充物资。
所以这些马车显然是用来装他们“被抢”的物资的。
没道理别人能够扮匪徒抢劫他们,他们不能抢劫回去吧?
于是他们查清这些匪徒背后的人之后,就有了派人探虚实的任务。
徐音也才反应过来,她以及她手下的人,这批连武器都备好的出行装备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她花钱买的就能扯清的,更何况现在还没收她钱。
实力不够,就没有能够先吃后给的本事,她也是。
徐音现在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回头明珠一定会以各种理由来说明她手中,因为装备物资获利的战利品应该由有钱庄拿大头。
这个“大头”可不是有钱庄多拿一成就行的,十成所得,落在她手里,能得两成已经是极限。
且都在同一支队伍中,她不可能不接受惊蛰等人的帮忙,那事后必然要拿出大部分东西用来奖赏队伍中所有人。
一手拉扯惊涛阁至今,徐音很清楚,没有利益,谁跟你?
实力不对等,所以就有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话。
甚至明珠要是再坑她一点,以装备为由,用雇佣的借口打发她,她指不定连一成利益都拿不到。
这一路,萧家是第一个“抢劫”他们的豪族,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至于找掌柜做主,徐音想都没想过,就算找了,她十有八九只会得到一个嫌弃的眼神。
凭借武力抢回自己自认该得的?那样就等于和有钱庄、和掌柜作对。
就算没有掌柜,目前光是和庄子里那些“明”姓管事作对,就够她吃一壶了。
她骨头还没那么硬。
想到这里,徐音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接下来的“抢劫案”中付出更多,赌明珠的心软和欣赏。
才向掌柜的表明野心,转身就吃了当头一棒,徐音心中难免有些挫败。
也还有一些庆幸,庆幸第一个坑她的好歹不算是外人,否则她和她手下的人得脱一层皮肉。
她要学的还多着呢。
“白桑?白桑?”女人舔完了碗,看着徐音发呆,忍不住推了推她。
徐音回神,随口问道:“吃饱了吗?”
女人:“饱了,就是不知道能够顶多久。”
常年吃不饱,农奴的胃容量本就不大,且也没什么高热量食物,还有大量体力活,自然消耗的也快。
徐音又掰了一半馒头递给她:“收着吧,饿了的时候吃。”
女人没接,而是赶紧叮嘱她:“不行,你都没吃多少,我不能再要你的了,你快收起来,你要是不吃,等会有人会来抢的。”
徐音顺着女人手的力道,把两个馒头塞进衣服里,见女人眼神四处瞄,一副怕人来抢的警惕模样,心头一沉。
过了一会,她说道:“你愿不愿意跟我离开庄子?”
女人听到这话乐了,也没问徐音用什么方法离开庄子,不以为意地笑着:“那我们去哪啊?又没户籍,到时候还不是被抢到别的庄子里。”
“萧家至少还给馒头呢,我之前听老一辈的农奴说,其他庄子就一碗粥水,上茅房肚子里都没货。”
“我还能生孩子,萧家给孕妇的待遇还挺好的,额外多给一只鸡呢。”
女人一脸高兴地哧溜了下口水:“白桑,你吃过鸡肉吗?我闻过,好香的。”
听着女人对生孩子所拥有的待遇有着向往时,徐音眼眶一热,狼狈地转过头去不看女人。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家破人亡很悲惨,可这世间,有人却连“悲惨”的意思都不理解。
或者说,女人就不是以“人”的身份活着的。
随之而来的愤怒充斥着徐音的心口,迫切地想要一个发泄口。
徐音周身突然爆发的凌厉气息让女人一惊,对危险的本能躲避让她瞳孔一震,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开。
可想到徐音给她的那碗粥,她脚步一顿,害怕地咬着嘴唇,心一横,又战战兢兢地回到了徐音身边。
“你,你没事吧?”她担忧问道。
徐音被很多人担忧过,小时候的父母兄弟和同门,长大后的侍女仆从以及不情不愿教导她的夫子们。
可她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声担忧会有女人口中的这声重。
是否真心实意,她也分得清。
可就是这样她才不明白,女人对她的善意到底从哪里来的,一碗没几粒米的粥?还是几个字?
徐音看着女人,突然理解了掌柜曾经说的一句话。
黑暗深渊也能开出洁白无垢的花。
徐音:“我不确定我的选择对于你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人知道的越多,有时候会很痛苦。
徐音:“可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活一回。”
女人似懂非懂地看着表情认真的徐音,心头痒痒,莫名的期待在她心中生根。
咚、咚、咚——
心跳加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