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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甬道又窄又长,许栀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她入正阳门的时候,将双鱼结放在了李贤的手心,然后笑着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话。

两人转身的一瞬间。

在明灭之中,一暗一沉,李贤与她反方向交错,迈开了步伐。

回到驿馆不久,他从怀中拿出了那封李斯亲笔所传的帛书,他盯着帛书上的文字,沉思着,他凝视炭火片刻,一手扔进了火炉,风入屋中,帛书顷刻化为了灰烬。

新郑的冷风灌入了许栀的衣领。

惨白的月色堆积在灰黑的城墙,很快,远处的阁楼燃起了大火,火焰投影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武功很好,扒开面罩,发现这纵火犯是张家的人。

嬴荷华说得不错,韩王在此关头不会放过她,而张垣年轻气盛极易私自出手。

这些天,她发现嬴荷华的心智相当成熟。她问起了自己入秦宫前的时光,便直言让她当面与韩王对峙,这十年是否受人利用?

桃夭看不见前方的路,不知道这还是不是像她刚开始来的时候那样清晰?

浓黑的夜很快将她包裹了起来。

比许栀更早见到韩安的人,是她。

紧闭高立的城墙上出现了许多窸窸窣窣的黑点,这些小黑点随着许栀的迈步流动着。

环佩叮铃,脚步嘈杂。

“公主不惧死?”

说话人的嗓音有种泉水击石头的清冽感。

只听女孩笑了笑,她放慢了步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轻声道:“你是张良吧。”

“……”

许栀佯装起天真可谓是得心应手,她用一种毫不恐惧的语调平平道:“你问我怕不怕死?我是秦人,秦人哪里有怕死的呢?”

男人皮肤冷白,五官清秀,男生女相,他眉间的神色比这月色还要寥落。

怪不得史书上所载他“状貌如妇人好女”。

也不知道是不是谋臣都是这样,许栀想来,她见过的秦国那几个文臣也都大多容貌俊美,气质高漠,谈吐之间压根儿不知道他会想着对方的什么秘密。

就如此刻的张良,从始至终都温温和和地说着话,可许栀已不难怀疑他会行止有礼地要置人于死地。

“这样说来,公主早有入韩宫的打算?”

“对啊。”

张良闻嬴荷华此言,他已觉不对劲,他前往自家封地查备家财之时,却听秦国的李斯自告奋勇地前往了韩国封地,而他进行游说的事情得到了自己父亲的同意。

张良不觉得这是李斯做出的维护自身利益之举。试问一个敢在秦王震怒逐客之期,冒死上言的人是不可能甘愿将秦国的利益分给韩国的贵族。

而对于一个被自己人背叛的公主,她为何第一时间没有想要杀了李斯父子,反常地保持了克制与冷静。

由于韩国受申不害的改革影响,君臣之间,同僚之间皆是深谙术的运用。张良还没有接触过这种将话摆到明面上来谈的谋。

许栀手里拎的是从李贤手上取过来的夜灯,“不然,我为何专程入你这守株待兔的局面呢。”

张良闻言一愣,他蹙紧了眉。

“你,你怎么知道守株待兔?”

许栀忽然想起来这个寓言故事是出自《韩非子·五蠹》,之前她缠着韩非给她讲寓言故事的时候,他也有说过。

见张良的反应,难道张良与韩非之间还有交集吗?

她试探性地回答道:“非先生说的故事,你也知道么?”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抬手停止了队伍继续前进。

年轻的面庞忽然添上几分欣喜之色,眉像是勾弦,弓起了个很小的弧度。

张良俯身,“韩非先生,他还活着?”

许栀手上的灯点亮了他衣袍上墨绿锦绣,看着这些纹路,宛如纵横山河的沟壑,她突然有个很奇特的想法。

这是上天在给她机会吗?

如果李贤让荆轲入局,她何尝不可以拉上张良呢?

纵然是一次豪赌,没有什么比等着张良后续在博浪沙中埋伏,成为刘邦的谋臣更糟糕的了。

这是许栀第一次与他对视。

他的眼中宛如装着游行的星宿。

张良听她笑道:“我知道韩非的生死。”

“……”张良没有开口询问,等着她的下文。

“若我不能活着出韩王宫,那你永远也会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帮你?”张良立身,“我只恨不能杀了你。”

张良情绪与语调转化之快,令许栀一怔。

许栀庆幸自己和嬴政韩非相处了两年,尝到耳濡目染的好处。

“是准备像令弟一样,放火烧死我?”许栀抬头环视城墙上的黑影,“还是像是他们一样瞄准了我的心脏?”

张良没料到这个嬴荷华居然有此等胆量。

他想起了秦国也还曾有甘罗这般的人。而他面前的这个秦国公主尚且如此,何况那个秦王嬴政。

“若韩王用公主祭旗,当若何?”

“那么这只会成为灭韩的催命符。”

“若韩亡乃必然,必令公主先祭,当若何?”

许栀总算知道张良咄咄逼人有多恐怖了,他变着法子不就是在说自己会死,而且无论如何也会死在韩国么……

她暗地里给自己打气,逼迫自己鼓起勇气直视张良的眼睛。

“我居于相国府上乃有韩人知,若惨死韩国。届时,张家上下莫不为荷华陪葬。君当若何?”

张良眸光一沉,不动声色地勾了嘴角,“公主胆识过人,良当另目。然公主不知,新郑若破,韩人皆死战矣,纵秦得韩,不得韩之民心。”

许栀心中早将与韩王安的对话演练百遍。

没想到提前与张良说了。

“可若韩王真的打算用挟制我的名义来退秦军,先不谈我父王的态度。韩国此法,无疑会失其他诸侯救援之心。此间百年战事,何其频繁,并不是秦一敌六国,而是七国互相攻伐。我被此法威胁,他国难道不会想韩会故技重施。”

“此间危急,何保其他五国不会救韩?”

“赵魏历来不愿见韩国富强,竭力约束。七国之中,齐国以礼邦着称,向来躲避于纷乱;考烈王之后,楚国尚在混乱;三晋之中的魏国昏庸,赵国实力不足,此两国观望各国动向,不会贸然出手。”

“公主只知攻城略池之得,不见失人心之举。”

远处,有韩宫的宫人跑来催促,张良默默抬头看了眼今夜属于韩国的这轮月亮。

他对嬴荷华的所言虽不快,却也是理之在。

“先入韩王宫吧。”

然而等着他们的却是一个相当震惊的场面。

韩王的大殿正中央,

摆着一具尸体,

与一大滩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