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钟仙山的一座附属小岛上,幽州城主购有一处宅院,唤作“祖龙吟”,是一处三进三出的气派宅院,因为依海而建、邻近仙山,宅院内灵气逼人,是处风水极佳之所。
颜念新此时坐在二进院的正厅内,因为怕自己身份暴露,他头上还带着披风的风帽。钳蝎长老的身形比他魁梧不少,所以这披风的风帽也十分宽大,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人,那人皮肤黝黑、身形瘦高,一身蔚蓝色长衫打扮,状态看起来略显疲惫,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让人见了心生敬畏。
而他那特有的嗓音,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双目,颜念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不用那人自报家门,他便猜得到此人是谁。对面之人正是义父颜明修的至交好友,幽州城守将齐无谓将军。
齐无谓此时的心情,却没有对面颜念新那样轻松。他请黑袍长老落座之后,仔细打量了眼前之人。也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人他颇为熟悉,但这久违的熟悉感他却说不出是谁。
见对面之人风帽遮脸,齐无谓心中疑虑更浓。因为同为北幽之人,他还是比较熟悉焕灭宗长老的。
有些长老对陈公府内之人确实不太尊敬,但对齐无谓却都很熟络,因为他曾经是焕新儿的至交,这是整个焕灭宗都知晓之事。
而眼前这位焕灭宗长老,一出现便打烂了前院厢房的门,直逼得薛庄将军差点暴露府内要事。而现在面对自己,这位长老却如此拘谨、少言,全然不似刚刚面对薛庄的样子。
齐无谓见黑袍长老呆坐在座位上,始终不发一言,只得先开口道:“仙师是打哪儿来,幽州刚解禁不久,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应该的,不知焕宗主有何吩咐……”
颜念新听到齐无谓开口,激动的心险些按耐不住,他是多想上前与他相认,但是义父颜明修之前与他言明:不可轻易与北幽之人相认!
颜念新知道义父有他自己的考虑,也知道义父一直在找机会为母亲报仇。但是那仇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真的可以做到手刃仇人吗?
他见齐无谓与自己假扮的焕灭宗长老,说话这般客气,心中难免升起一丝惊讶。
要知道焕灭宗一直是修真界喊打喊杀的宗门,即使已经过去十年,修真界却也没有忘记十年前焕千秋所做之事。从试剑大会上众修士的反应就可以看出,各宗门修士并没有原谅焕灭宗!
但颜念新并不知道,齐无谓这般礼让焕灭宗长老,除了他们同是北幽之人、利益捆绑,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与情感,不是颜念新可以理解的。
颜念新不看清北幽的形势,他见齐无谓一下子提出如此多得问题,只好暂时放下思索,压低嗓音回礼道:“齐将军客气,正如将军所言,我只是碰巧路过此地。
东沧灵气充盈,到处都是秘境、仙山,随便到达一处高山、水泽都是修行的好地方,不像北幽灵气枯竭,犹如人间炼狱!”
颜念新这番回答是他未加思索、信口胡乱说出的,因为北幽封闭十年,世人对北幽的情况并不了解。他说得这番话,便是修真界对幽州的全部印象。
然而颜念新这些话,却无意间触动了齐无谓心底最深处的敏感。只见刚刚还妙语连珠的齐无谓,此时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完全没了精神,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突然暗淡了下去。
齐无谓的这些变化,颜念新全都看在眼里,望着齐无谓那消瘦枯干、有些佝偻的身子,颜念新如鲠在喉,他有些后悔自己说得那番言论。
正当二人相对无言之时,一个女子的娇笑声传进正厅内:“哎呦,这位长老这般巧舌如簧,竟然将齐将军说得噤了声,实在难得!”
颜念新知道这是薛庄身边的女子“娇娘”的声音,他原本就对那“娇娘”心存戒备,娇声一起、他立刻听出这笑声中有一丝真气波动传来,似乎实在试探他功力的虚实。
颜念新知道避无可避,索性开启了自己全部的功法,让对方探个清楚。同时,他心中暗念心咒,想要回探对方的深浅。
他念的是一种从沧墟派的清心诀演化而来的心咒。这咒法擅长将修士用暗属性伪装的防御撕碎,再加上一些问心符咒的拷问功效,对付隐藏在修士身后的幕后黑手最是有效。
原本颜明修研究出这心咒,是为了等待手持“噬心蚀骨魔混剑”的黑袍蒙面人出现之时,到时用在他的身上,好探查出幕后之人的蛛丝马迹,颜念新今日先用在了这个“娇娘”身上。
这心咒威力极大,也极为消耗真气和心力,颜念新集中精神全力默诵。当娇娘扭着身子近前之时,颜念新的念诵也正好完毕。
只听“噗呲”一声,原本千娇百媚的娇娘突然俯身,口中大口大口吐涌出鲜血来。接着娇娘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颜念新没想到这拷问心咒竟然如此猛烈,刚刚还活生生的佳人一瞬间就倒在了地上,吓得他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掀开脸上的风帽,俯身查看地上的娇娘。
颜念新伸出双指,搭在娇娘手腕处,这一探查不要紧,吓得他向后跌坐在地上,口中倒吸了一口气:“死了!”
就在颜念新跌坐在地之时,一个怒气滔天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开来:“小子好大的胆子,只有金丹期修为也敢探查本国师,今日我就让你尝尝被心咒反噬的滋味!”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最后的几个字满含愤怒,强大的灵压在空中炸裂开来。颜念新到底只是初入世的毛头小子,哪里见过这般强硬的灵压,只吓得他呆坐在原地,丝毫动不了身。
就在那灵压马上降在颜念新身上之时,颜念新身旁坐着的齐无谓,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朝那股灵压叩拜了起来,口中高喊着:“路国师息怒,小儿顽劣还请饶他一命!”
齐无谓之所以站起身为黑袍长老求情,是因为他认出了黑袍长老的身份。
刚刚在颜念新一时心急揭开风帽的瞬间,他立刻从那张稚嫩的脸颊上,看出了两个人的熟悉的影子。
再加上齐无谓之前获得的一些情报,他立刻断定出这眼前的少年就是焕新儿与陈凌公的幼子,所以他才会这般不顾及地跪地为少年求情。
那道灵压仿佛能看到正厅内的画面,见平时刚正不阿的齐无谓将军,今日竟然为了一个少年跪下求自己。
灵压身后之人甚为得意,他故意挑高嗓音说道:“哦?齐将军难得求人,我倒是很好奇这假扮焕灭宗长老的小子,真正的身份了!”
齐无谓闻言,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他知道,如果让路国师知道少年的身份,那陈凌公便被发现了一处软肋,到时候恐怕……
就在齐无谓心中担忧时,那道强劲的威压却消失了,大厅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留在跪在地上的齐无谓,呆坐在地上的颜念新和他身前已经逐渐冰冷的尸体,仿佛那灵压从来未出现过一般。
灵压解除,齐无谓松了一口气,连忙俯身前去查看地上的少年,口中担忧道:“小娃,你感觉如何,没事吧!”
压迫感消失,颜念新收紧的胸腔一下子舒展开了,随着他“啊”地一声大喊,憋着的气就顺了上去。
颜念新抬眼见齐无谓急得都快哭出来的样子,知道自己已经被认了出来。经历刚才那一幕,他的心里再也绷不住了,身子一跃钻进了齐无谓的怀中,颤抖着声音说道:“齐叔叔,我好想你……”
齐无谓险些被颜念新撞个跟头,他轻拍少年的后背,柔声问道:“小娃告诉齐叔叔,你的义父给你取了什么名字!”
在北幽,许多富贵人家会在孩童出生满一个月后才为其起名。这一习俗与北幽的民俗有关,因北幽人喜用五行相生相克之理。
孩童在出生后一个月,五脏已经成型,该吃的、该睡的也已养成习惯,生命也相对稳定。此时,孩童的“天命”也已经敲定,满月之时便适合起一个与天命相合的好名字。
但焕新儿与陈凌公的幼子,却到了两岁也未取名。说到其中原委,还要从陈公爵的祖上说起。
陈家的爵位是世袭制,初代的陈公爵是赵氏江山之时受封的,此等荣耀一直延续到沐氏继位。
朝代更替,沐氏将广川大陆分成东西南北四州,由四位封地藩王治理,便是东沧、南琼、西凉、北幽的四方城主。藩王多由沐氏宗亲担任,只有北幽城主是异姓藩王陈公爵。
也不知是北幽地界风水有异,还是陈家气数已尽,陈公爵自来到北幽为城主以来,历代幽州城主都是短命鬼。
随着越来越多的陈公爵离世,陈家人开始想各种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易卦、相术、五行术、堪舆术等,只要是哪地出现有名的占卜师,在位的陈公爵定去寻,重金请到幽州城主府内为陈家占卜。
占卜师没少清,却一点改善也没有用,在位城主依旧是活不过三十岁。再后来,陈家也就认命了,就当是富贵人家易遭邪祟,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直到现在的幽州城主陈凌公继任城主之位,这一魔咒才被打破。陈凌公活过三十岁之时,北幽民间都在传,陈凌公乃是杀破狼的命格。
这个命格是属于紫微斗数里面的七杀、破军、贪狼回合而形成的一个命格。这样的八字有好的地方,但是同时也有差的地方。
与天煞孤星不同,在杀破狼的八字格局影响之下,一个人一生都是漂泊不定的,这种人会没有一个稳定的居所,要到处辗转,这样才能够得到生存的机会。
陈凌公便是一个自小漂泊居无定所之人。陈凌公本名陈凌尘,他的父亲并不是陈家的直系血亲,而是一个在妖界边陲守将的帐下参军,就连陈凌尘的出生都是在守军换防的途中。
如果不是幽州城主英年早逝的缘故,恐怕几辈子也轮不到陈凌尘这个无权无势的“外人”来世袭陈公爵之位。而陈凌尘与焕新儿稚子的出生,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凌尘心中有了牵挂。
陈凌公害怕陈家“英年早逝”的命运会降临到自己儿子的身上,便在稚子身上佩戴隐藏命格的玉坠,这玉坠是仿造赵家的遮天玉锁造的。除此之外,陈凌公还不给稚子取名字,想让其暂避过去。
颜念新当然并不知道这些门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名字一直都是“颜念新”,便随口回复到:“义父姓颜,便给我起名念新!”
齐无谓听到此话轻轻摇头,叹了口气。他盯着颜念新的脸看了许久,在他眉眼间寻找那一丝熟悉感。
颜念新属于那种长相清冷,五官与他的父亲更为相像。他不笑时的样子,与陈凌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但他微笑之时,眉眼间却又透露着温柔。
齐无谓很快便捕捉到那抹温柔,口中颤抖着说道:“念新长得像母亲……”
颜念新闻言,心底升起喜悦之感,展露笑颜道:“像母亲甚好!”
这边颜念新正在西海岸边的“祖龙轩”,与故人齐无谓相认、叙旧。小岛东岸的港口码头,嵇北辰与荆小味已经与船老大打成了一片。
荆小味见船老大逐渐卸下防备,便试探性地问道:“老哥,听说东岸出现了伤人的海猴子,此事究竟是如何?我和好友都是来岛上游玩的,可不想把命交代在这里!”
船老大一听“海猴子”这三个字,刚刚还真挚的脸上立刻布满了狡黠,话语一转道:“嗨哟,什么海猴子不海猴子的,这海里的东西谁又说得清楚。我看小兄弟身材瘦高,长手长脚倒是泅水的一把好手,不如与我下水探探这海猴子!”
荆小味一听泅水,连忙接过话头道:“泅水可难不倒我,至于那海猴子,我倒也想会一会,看看是它的爪子硬,还是我这匕首硬!”
言语间,荆小味从袖口抽出一柄黑色的短剑,噌地一声拔出了剑鞘,那短剑通体漆黑,剑身散发着浓浓的暗属性真气。
嵇北辰感受到短剑的不同寻常,知道荆小味这是在试探船老大。他侧过身子,朝荆小味耳语道:“小味,这船老大明显是想让我们当先锋替他开路……”
荆小味知道嵇北辰的顾虑,转头安慰他道:“嵇兄弟别担心,沧澜海是我自小生活的地方,海中的东西还不敢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