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淮安大长公主的话,太后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冷意,姑嫂做了这么多年,对方什么性子,太后太清楚了。
要是自己再把人往外推,可就让淮安得逞了。
太后朝着沈云绾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容:“好孩子,都是哀家的过错,不明缘由地斥责你,哀家真是老糊涂了。云绾,你当真不肯原谅祖母了吗?”
太后露出难过的神情。
柳双也跟着说道:“太后娘娘,都说‘恶语伤人六月寒’,谨王妃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您要是下次再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谨王妃,奴婢都不站在您这边,让您做个孤家寡人……”
柳姑姑露出不赞同的目光,一副为沈云绾打抱不平的口气。
这一主一仆唱念做打,身段弯的不能再低了。
就连淮安大长公主都微微诧异,她眼底的异色一闪而逝,轻笑道:“都是一家人,这牙齿还有磕着嘴唇的时候。云绾,姑祖母今天来做一个和事佬,我们一笑泯恩仇,如何?”
沈云绾闻言,眼中寒意尽收,唇角噙上一抹极浅的笑容:“只要太后娘娘不怪云绾性情桀骜、不识大体就好。”
沈云绾虽然给了台阶,但一声“太后娘娘”却拉开了距离。
萧夜珩临走之前曾经嘱咐过自己,这个皇宫能少来便少来。
沈云绾觉得萧夜珩说得很是。
天家无亲情!
见状,太后脸上的笑意变得勉强了起来。
经过刚才的交锋,太后已经明白,沈云绾浑身是刺,想要胁迫她,只会被扎得满头包,还是得哄着、劝着。
“云绾,今个儿也晚了,哀家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就在哀家的坤仪宫里住一晚。”
太后极力想要缓和自己跟沈云绾之间的关系。
这次沈云绾倒是没有拒绝。
“云绾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淮安大长公主看似不动声色,眼中的异芒却是一闪而逝。
谨王妃日后跟太后不再是铁板一块,那自己可就大有可为了!
“皇嫂,我也厚着脸皮请求皇嫂收留我一碗,皇嫂不会拒绝我吧?”
淮安大长公主笑容满面地说道。
太后的目光宛如针芒,嘴角却挂着笑容:“我哪敢拒绝你这个泼皮破落户!阿柳,去给淮安大长公主收拾一间寝殿出来。”
淮安大长公主笑着拒绝:“皇嫂,也不用那么麻烦,我跟云绾睡一间寝殿就好了。”
“那可不行,今晚云绾得跟着哀家一起,哀家有话对她说。”
太后目光一转,看着沈云绾的眼神慈爱极了。
“云绾,你的意思呢?”
“既然太后娘娘吩咐,云绾自当遵从。”正好,沈云绾还要看看,太后除了打感情牌之外,还有什么手段等着自己。
最后,淮安大长公主在柳姑姑的陪同下去了偏殿,偌大的寝殿就只剩下了太后和沈云绾两个人。
就连寝殿内的宫女也在服侍完两人梳洗之后,离开得无声无息。
“云绾,我知道你怪我。”
床帐内,夜明珠的光芒将两个人的身影映照得纤毫毕现。
太后望着沈云绾莹白如玉的面容,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件事,我也不瞒着你了。当初阿宝还是太子时,我承诺过郑家,太子妃的位置一定是郑竹萱的。”
“所以,阿宝孤身出京,却能很快在军中打开局面,这里头少不了郑家的助力。”
太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云绾。
“这件事连阿宝都不知道,是哀家欠了郑竹萱的谨王妃之位。”
“太后娘娘。您的话还没有说完。”
沈云绾是揣摩人心的高手,尽管太后没有说全,沈云绾也能够猜到后续。
“后来,萧夜珩因为违抗圣命痛失储君之位,接着又在战场上身负重伤,生死不知,郑家怎么肯让唯一的嫡女嫁给一个废人呢。”
“恐怕先悔婚的是郑家吧。所以,太后娘娘当初想要给萧夜珩留后,被逼无奈只能在齐家的女孩中做选择。这才多久,郑家的背信弃义太后娘娘就全都忘了?”
沈云绾迎视着太后的目光,一双明眸平静至极,甚至不带任何嘲讽。
她漠然道:“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但郑家何止是背信弃义,郑家还前倨后恭,宁愿让嫡女屈就侧妃之位。能让一个人折下身段,说明她所求的比她能得到的多出成百上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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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娘娘,您明知道郑家如此,依然默许了郑家这么做,因为在您看来,比起我,跟您有着血缘之亲的郑竹萱才是最可心的人。”
太后的花言巧语对沈云绾来说毫无触动,身在局内才会一叶障目,一旦跳出局外,太后的打算便一目了然。
太后的内心仿佛被沈云绾一刀剖开,她的任何想法在沈云绾面前都坦露无疑。
若是一开始,太后兴许还会恼羞成怒,但她现在却很平静,心中没有任何的波澜。
“有一点你猜错了。我并不满意郑竹萱,当然,因为她是郑家人,我对她要比其他人更宽容。想让阿宝纳她做侧妃,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安抚郑家旧部,让那些人归心。”
太后深深地看了沈云绾一眼。
“你是个聪明人,一个小小的侧妃之位就能交换到更多的利益,是你,你不心动吗?”
“太后娘娘,您知道您和陛下之间最大的分歧在哪里吗?”沈云绾终于知道这对母子为何最后会面和心不和了。
“在陛下眼中,这天下间的臣民,都是任由陛下驱策的棋子;但是在您眼中,为了利益,您可以向臣子妥协。陛下要的是任其摆布的人,恰如盛飞羽。而您,却只能做到彼此牵制,还要被臣子摆布。”
沈云绾难掩唇畔的讥笑。
“我想,任何一个君主都不会容忍。”
太后闻言,神情一阵恍惚。
所以,自己当初会和先帝渐行渐远,便是因为自己也是先帝妥协的后果吗?
自己怎么就忘了,当初勾践卧薪尝胆,为的就是灭掉吴国。
太后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
身在局中,久了,人便魔怔了。
“看来哀家的确误会你了。竹萱的死……”
太后说到这里,深深地闭了闭眼,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感到心寒。
“竹萱的死,恐怕是阿宝吩咐晋阳动的手。以晋阳的精明和冷酷,恐怕只有未来的帝王才能支使动她。”
太后怀疑过任何人,就是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孙儿,还是沈云绾一语点醒梦中人。
“太后娘娘,我了解我的夫君。看在您的养育之恩上,就算郑竹萱再过分,夫君也会手下留情,留她一条性命。郑竹萱之死,我更愿意相信,是晋阳公主自作主张。”
现在晋阳公主还没有清醒,整件事的谜团只有等她醒来才能解开了。
太后的一双凤目浮上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半晌,她苦笑了一声。
“当初阿柳便说哀家做错了,可惜哀家一意孤行,等到醒悟,为时已晚!云绾,哀家跟你之间,当真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皇祖母,就算我愿意称您一声皇祖母,可您心里的那根刺会消失吗?”
沈云绾哂笑了一声。
“我相信,您心中的那根刺是不会消失的。”
“那你就猜错了。哀家一直是知错就改,现在不肯原谅哀家的人是你。”
太后挑了挑眉,神情中流露出颓唐。
“哀家真的老了,不仅精力大不如前,就连心智也倒退了。”
就算当初自己的怀疑变成真的,真是云绾杀了竹萱,可是一个死人哪里还有价值,只有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皇祖母,我不敢说我心里的刺会消失。但是请皇祖母放心,我不会因为一件没有发生的事而报复你。”
若是木已成舟,太后越过自己,将郑竹萱赐给萧夜珩为侧妃,那自己一定会让太后悔不当初。
但现在郑竹萱已死,没必要再揪着一个死人不放。
“哀家看错你了,你是一个胸襟宽广的孩子,单论格局,哀家不如你。”
虽然沈云绾的坦荡有些伤人,但也让太后松了口气。
就像沈云绾说的,这把刀若是对着别人,自然锋利无匹,但若是刀尖转向了自己,自己绝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毕竟,阿宝为了她,连晋阳都劳动上了。
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太后心里有一丝落寞,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了。
“天快亮了,眯一会儿吧。”
太后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翠翘快步走到了床榻边,在帐外小声道:“太后娘娘……”
“哀家没睡,说吧。”
太后的声音没有一丝困意。
闻言,翠翘连忙说道:“晋阳公主醒过来了。”
“晋阳醒得倒是时候。”
太后哼了一声,若是晋阳当真昏迷不醒,皇帝恐怕早就宣云绾进宫了。
说明晋阳根本就是装的。
但是太医一直守在晋阳的宫里头,自己这个做祖母的,总不能为了一个外人,指责亲孙女是在装病吧!
太后眼底的寒意一闪而逝。
“服侍哀家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