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完颜宗雄后,完颜旻特地留下闻焕章详谈攻辽之事。将辽国上京、中京的形势细言之后,未待闻焕章开口,完颜旻突然提起南京易帜的消息。
闻焕章不以为意,随口说道:“许是南京辽人见大势已去,趁机作乱罢了。”
完颜旻见闻焕章神情不似作伪,嘴角微微上扬,便将此事轻轻揭过,开始询问面对耶律延禧的求和之意如何应对。
有了前面柴进献甲之事做缓冲,闻焕章总算整理好腹稿,郑重回道:“政治乃战争之延绵,犹春水之续冬冰,不可截然分之。既谈判桌上可得,何必劳师动众?”
完颜旻闻言,目光如炬,凝视闻焕章,静待其下文。
闻焕章继续说道:“陛下,辽虽势弱,然其地广人众,若我金国急于求成,强攻硬打,恐将伤及自身,得不偿失。故臣以为,我金国当以空间换时间,一边控制伐辽进度;一边夯实基础。如此,则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再者,”闻焕章话锋一转,“陛下可令其割地赔款,增强我金国国力。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予其一夕安寝。待起视四境,我八旗又至矣。日削月割,终趋于亡。”
完颜旻听罢,沉吟片刻,终展颜笑道:“闻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当从之,令其割地赔款,并遣质子来朝。”
此事告一段落后,闻焕章正要辞行返回黄龙府,却被完颜旻要求留下来参谋军事。
彼时,完颜宗翰攻陷惠州,切断了中京与上京的联系,完颜娄室、完颜杲分别攻取了兴中府和锦州,完颜旻屯兵蒺藜山。若无辽使这一小插曲,完颜旻早已率兵西进,围困中京,一举而下。
结合上京那边完颜宗望、完颜宗弼刚传递过来的战报,现如今乾州、显州、豪州、懿州、成州、川州、惠州、锦州、兴中府皆落入金国手中,疆域面积直接扩大了数倍不止。也难怪完颜旻对耶律延禧的求和之意不置可否,毕竟蛇吞象太需要消化的时间。
了解完中京与上京的前线战况后,闻焕章起草了给耶律延禧的文书交由完颜旻过目。所提条件可谓极为苛刻,完颜旻看完都不免有些瞠目咂舌。
其一,要求辽朝向金国称臣,承认金国的独立地位,并每年缴纳五十万两白银做为岁币;
其二,不仅承认金国已占领土的合法性,还要额外割让上京、中京两地;
其三,要求辽帝耶律延禧去除皇帝尊号,接受金国册封为“辽王”,且大辽要使用金国年号;
其四,要求辽国派遣亲王、公主作为人质,以确保履约;
其五,停止一切对金国的军事行动,并配合金国打击其他反抗势力。
见完颜旻面露疑色,沉默不语,闻焕章主动解释道:“如今前线形势一片大好,又是辽国主动求和,我大金肯定要抬高身价,以壮声色;无论辽帝同意与否,只要此事传扬开来对辽国上下都是不小的打击。”
完颜旻何等聪明,立马察觉出其中奥妙,对闻焕章此议称赞不已。
随后,闻焕章趁机提出求贤令,选拔人才填补新占州府官员的缺失。完颜旻亦是三国迷,此时对人才更是渴求,因此无有不允,从谏如流。
闻焕章一边起草求贤令,一边感慨:若大宋有此明主,怎会北望幽云多年难以寸进。
完颜旻望着挥笔疾书的闻焕章,再次对遥远的中原起了觊觎之心,幻想片刻,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问道:“先生,若朕以高官厚爵为引,可得那柴进诚心效劳?”
闻焕章执笔之手微颤,抬首迎上完颜旻热切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或可一试,毕竟柴进与宋廷之间的恩怨难清。”
完颜旻闻言,更为意动,继续追问起有关柴进的各种消息。
闻焕章考虑到段景住传达的柴进意思,乃是想法设法加深与金国的合作,遂将柴进的身世,以及历代大宋官家对柴家的恩赐、防范,坦言相告。
从闻焕章口中得知柴进先祖竟是中原的主人后,完颜旻瞬间理解了柴进所作所为,对他败坏大金在辽东半岛行动的敌意亦消散了不少。
原来从始至终,柴进与女真合作,默默积蓄实力的目的都是为了复仇,如此看来大金与柴进不仅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还有着共同的未来之敌。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般浅显的道理,完颜旻自然明白。因此柴进占领幽、蓟,又出兵辽东,迫切分一杯羹的举动,完颜旻又多了一条隐忍不发的理由。且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中原豪杰,生起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然而短暂的欣赏过后,完颜旻望着帐内悬挂的地图,迅速思索出一条反制之策:征服大辽后,若柴进还不识趣,那便联合大宋共讨之,毕竟利从近取,害以远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另一边,当辽使将金国和谈条件传回上京城后,面对去帝号、割两京、纳质子等苛刻条款,耶律延禧当场“摔碎玉如意“并怒叱:“此非和议,乃亡国条约!“
话毕,耶律延禧命令禁卫将来使“倒拖出宫“,并焚烧和谈文书于御阶。
群臣皆不敢触其眉头,怎奈城外女真铁骑磨刀霍霍,若不商议出个章程渡过眼前难关,怕是要国祚崩塌,树倒猢狲散。
关键时刻,还是耶律延禧一直依仗的心腹大臣萧奉先提出了几点可行之策,稳住了即将崩盘的局面。
首先阴令五院部拆民宅铸炮石,将上京瓮城箭楼增筑九尺;遣使允诺金国独立与现有疆界,暂定岁币数额以拖延时日;而后紧急调遣西京留守耶律大石率兵回防上京,并令耶律大石暗中联络西夏、大宋,愿以云内州、檀州、顺州换十万兵马驰援。
虽然所提皆是权宜之计,但总归给上京臣民留下了一丝希望,不至于外患未平,内乱横生。
然而闻焕章终究棋高一着,辽使还未返回时,金军将和谈条件刻于“柘木弩箭“射入中京城内,士卒拾得文书后,“称臣去帝号“字迹如蚯蚓般扭曲在箭杆上。
中京守将箫锡默本就毫无战意,得知大辽主动求和后,当即命亲兵打包府库金银,于丑时三刻率五百亲卫,马蹄裹毡布,弃城西遁。
此役金国未费一兵一卒,仅凭心理威慑取中京道要冲,史称“箭书陷城“;至此以后,闻焕章隐有金国第一谋臣之称,完颜旻更是准其议事可免拜谒,直入都元帅帐,八旗将领呈递战报须“先诣闻学士行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