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怔了怔,听出了司马北话里的含义,惊奇道,“莫非你也叫司马北?”
司马北扬了扬眉毛道,“我姓司,属马,出生的时候在北方,所以叫司马北……你们村里那位司马北是姓司,还是姓司马?”
海燕茫然道,“我不清楚……其实,他不是我们村里的人,也是刚来小岛没多久,估摸着拢共三四天的样子。”
“三四天?”司马北想到一种可能,忽然道,“他是不是长得很瘦,右边眉毛是断眉?”
“好像是这样……你们认识吗?”
“不太熟,但我知道他肯定不叫司马北。”
“啊?那他叫什么名字?”
“龙右,一条龙服务的龙,右手的右……前些年他做过几起大案,聚丰银行盗窃案,春江花月夜古画失窃案,还有高氏集团招标文书泄露案,在道上的名头很响,很多人都叫他大盗龙右……近几年不知道什么缘故,他变得低调了许多,只是在火车站、汽车站、大桥这些往来行人比较多的地方出没,做的也是小偷小摸的勾当。”
“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厉害啥啊,就是个三只手,他以前是没碰上我,不然早就在局子里吃皇粮了,哪还能在外面逍遥快活……不过,既然他在你们村里,你还是要当心点,尽量少和他接触,如果下次遇到他了,直接来找我,免得你吃亏。耗子还是需要猫来逮,你信不信我收拾他只需要一只手……不,甚至连手都不用,只要我一个眼神,他就乖乖束手就擒?”
海燕认真地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信。”
司马北见海燕如此笃信,反倒有些难为情,轻咳一声,微微笑道,“你还是可以多怀疑一下的,别太容易相信男人的话……前面那些说的都是正经的,后面那两句是我在吹牛,抓一个像他那样属泥鳅的小贼还是得花些手段……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海燕抿了抿嘴唇,满脸娇羞道,“我叫海燕……燕子的燕。”
“海燕?倒是个好名字……”司马北望了望石屋外乌云密布的天空,忽地念诵道,“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海燕如痴如醉地听着司马北的诵读,也望向了石屋外高空中忽明忽灭的闪电,情不自禁道,“原来海燕这么勇敢,我以前竟然都不知道……”
“这是高尔基的海燕,”司马北又咳嗽了两声,语气轻柔地补充道,“作家笔下的事物大多被赋予了一些作家自己的观感,或者说是赋予了某种愿望吧。”
“什么鸡?”
“高尔基……是一个人,不是鸡,就像我的名字一样,虽然里面有个马字,但我不是牛马。”
“哦,我明白了,他姓高,属鸡,对吧?”
“呃……他属什么,我倒是真不清楚……不过,他是属于所有劳动人民的,鸡鸭鹅也是属于劳动人民的,所以你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能写出这么勇敢的海燕,他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也是一个很痛苦的人,高尔基这三个字在俄语里就是痛苦的意思,直面狂风暴雨,虽然很有勇气,也值得赞颂,但那太凄苦了,所以我不希望做高尔基的海燕。”
“那我应该做什么样的海燕?”
司马北扭头看了看海燕,沉思片刻,淡淡笑道,“做你自己的海燕,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喜欢做的事情可以拒绝,不喜欢的人也可以不用往来,每一天都是充满希望的,不会为了生活而愁眉苦脸……你要做一只快乐的海燕!”
海燕侧脸盯着司马北的眼睛,像是在作出回应,又像是在对自己许诺,“我要做一只快乐的海燕!”
就在司马北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有节奏的铁锹敲击脆响伴着声声悠然的歌唱,飘进石屋内。
“我从海边走过,岸上一片春色,枝头硕果金黄,风来声萧瑟……我从林间走过,总有满筐的收获,岛上水果飘香,村民忙着收割,小岛从不寂寞……”
司马北当即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一脸警惕道,“有人来了!”
海燕轻轻地拍了拍司马北的手背,娇笑道,“不要紧张,应该是奔驰伯伯。”
司马北表情古怪道,“奔驰?海奔驰?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别扭……”
“奔驰伯伯不姓海,他和我阿爸以前一个姓,都姓张,只不过后来我阿爸成了村长,便改姓海,他却始终不肯改姓,和我阿爸也渐渐疏远了……”海燕刚解释了两句,忽地想到什么,站起身来,惊慌道,“坏了!我才想起快到植树祭典了,这时候不能用木柴生火,否则被奔驰伯伯撞见了,是要开枪打死我们的!你先在这里躺着,我去和奔驰伯伯解释一下!”
司马北皱了皱眉,“没人可以随意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这规矩很不好,要改!”瞧见海燕着急忙慌地拖着伤腿朝外走去,司马北重重咳嗽两声,一脸担忧道,“他这么暴力,你就这样出去,会不会很危险?要不还是我出去和他解释吧!”
海燕摆摆手道,“奔驰伯伯很疼我的,不会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但如果是你这样的外来人,那就说不一定了……”低头看了看身上紧贴肌肤的衬衣,咬了咬嘴唇,“不过,确实不能这样出去,省得他误会了……”
说罢,海燕便转身回到火堆旁,背对着司马北换上自己还未干透的衣裙,而后拖着伤腿,快速离开石屋,对着数十米之外已然举起猎枪的一道黑影喊道,“奔驰伯伯……是我!别开枪!”
那道黑影微微一愣,待看清海燕的面若后,缓缓放下猎枪,沉声道,“燕子,你不在家里睡觉,大晚上跑这儿来做什么?”
海燕一瘸一拐地向着黑影走了几步,面色苍白地笑了笑,“我本来想去挖些野菜,明早好给阿爸烙几个饼子,但突然下起了雨,躲进林子里,又不小心踩中了捕兽夹,浑身都湿透了,只能到这边来生火烤一烤……”
那道黑影瞥了一眼海燕的右脚,又看向火光照映着的石屋墙面,没发现其他人的影子,轻叹道,“还好你碰着的是我,要是被其他人见着,那可怎么办,村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半点人情,下次可别这么马虎了!”
海燕嘟着嘴道,“这里也只有奔驰伯伯你会过来嘛,不然我也不敢生火……奔驰伯伯,你要进来一起烤烤火吗?”
黑影摇摇头,“不了,你知道的,晚上我不进屋子……”又瞟了一眼海燕的伤腿,眼神忽地一寒,低声问道,“燕子,你刚才是在哪片林子里受的伤?”
海燕指了指右前方的树林,心有余悸道,“就在那边!奔驰伯伯,那里还有些怪人,你以后千万不要到那边去,很危险……”
黑影眼神柔和地看了看海燕,挥挥手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了,你快进去烤火吧,别站在雨里了,当心染上风寒……过些日子,等忙完植树祭典,我烤几只野鸡给你尝尝,新品种,肉很嫩!”
海燕轻轻地点了点头,对着黑影甜甜一笑,扭转身子,满头冷汗地回到石屋内,轻声对躺在地上的司马北说道,“你先别起来,等奔驰伯伯走远了再说。”
司马北听着那铁锹声和歌唱再次响起,刻意压低声音问道,“这是什么歌,曲子有些奇怪啊!”
“是丰收……我们在植树的时候,就会唱这首歌。”海燕蹲下身子,用自己的影子遮挡住司马北,柔柔地答了一句,也轻轻地哼唱起来。
等到海燕唱完,石屋外的歌声已经飘得极远,微不可闻。
司马北缩成一团,打了两个喷嚏,吸吸鼻子道,“应该已经走远了……你唱得比他好听,我差点都要睡着了。”
海燕看着司马北乌紫的嘴唇,顿时一惊,急忙伸手摸了摸司马北的脸,蛾眉微蹙道,“这么冰?刚才不是还烧着的吗?”
司马北剧烈咳嗽几声,嘴唇发抖道,“可能是退烧药过期了,所以就成了现在的冰火两重天……该死的奸商!临期药品也不打折!”
海燕又摸了摸司马北的身子,惊声道,“越来越凉了,这样下去你会被冻死的!”
司马北哆哆嗦嗦道,“那要不……你把我架在火上烤烤?”
海燕当然知道司马北只是在说笑,只不过她一点的不觉得好笑,咬了咬嘴唇,解开自己的衣带,忽地趴倒在司马北身上,耳根子发烫道,“现在有没有好点?”
司马北感受到海燕柔软温暖的躯体,舒服地哼了一声,咽了咽口水道,“暖和多了……只是这样,你会不会不舒服?”
海燕的脸颊紧紧贴在司马北的胸膛上,声若蚊蝇道,“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感觉好像有根木棍在戳我的小肚子,等下我把它掰掉就好了……”
“别别别!”司马北吓得屁股一紧,急忙侧着身子,面色尴尬道,“你还是从背后抱着我吧,我习惯这个姿势睡觉。”
海燕娇羞地嗯了一声,又紧紧地贴着司马北的后背,柔声道,“你睡得着吗?雨又稀稀拉拉地下起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什么时候天才会亮……要是在我家就好了,我可以给你多铺几床棉被,可软可舒服哩!”
“现在也挺好的,也很软很舒服……”司马北缓缓地闭上眼睛,睡意昏沉道,“你再唱首歌吧……唱首歌,雨就停了,天就亮了,我也就好了……”
海燕乖巧地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也闭上了眼睛,脸颊滚烫地哼唱起那首好人村女儿们一辈子只会唱一次的歌谣。
那一首女子出嫁时才能在新婚夜为自己丈夫歌唱的《花藤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