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原就是荣府正堂,《红楼梦》原着中,就借林黛玉之视角,言荣禧堂是贾府议正事所在。
故而,崇平帝派来的传旨天使,并没有奔宁府传旨,而是来到荣国府。
当然此刻去宁府,也是找不到人接旨的。
贾珩刚出荣禧堂,立身廊檐之下,听着林之孝一脸慌张地向里面禀告,面色默然,思忖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崇平帝的圣旨,这么快,除了严厉斥责贾家,降罪贾珍,几乎不作他想,这会不会动摇贾母的除籍心思,其实很难说,取决于崇平帝的旨意,以及贾府对崇平帝旨意的反应……还是,需要做两手准备。”
念及此处,贾珩觉得此后,还是尽量要多搜集一下崇平帝的信息。
他现在所谋算,其实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天子。
不说天心难测,就是他对天子的了解,都缺乏一个立体层次的了解。
虽是借助京兆尹许庐,初步撬动了天子,但那是借力打力,顺水推舟,天子其人性情如何,手腕权术如何,他都没有直观接触,很难去猜测。
而这时,荣禧堂中,随着天使驾到,贾母、贾赦、贾政都是面面相觑,吩咐人准备香案接旨。
说来,贾府也是接过旨的,对于接旨的流程,倒也不需内监提前过来教导。
不多时,就有一群着锦绣袍服,头戴黑冠的内监,过了贾府仪门,黑压压一片进入庭院,为首之人,锦衣华服,头戴宦者之冠,前呼后拥,目光淡漠,身后内监打着龙凤之纛,扈从左右。
贾珩此刻,躲至廊檐之下,想要走,却有些来不及了,就是皱了皱眉。
“贾府众人接旨。”为首之宦官,是大明宫的一个太监,年岁三十许,面皮白净,双眸细长,颌下无须,脸上冷冰冰,没有一丝笑意,手中高高举着抹金轴,瑞鹤云纹绣绢的圣旨,扯着尖锐、阴柔的嗓子,喊道。
“臣贾政、贾赦……接旨。”贾赦、贾政、贾琏、贾蓉等一干贾府男丁,都是齐齐躬身。
“臣妇贾史氏、贾王氏……接旨。”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也是应道。
贾母在李纨、凤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上前,就有仆人准备好蒲团,在贾母以及女眷膝下。
那太监瞥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这时,香案也已紧急摆放好,贾府众人都是下跪,恭听圣训。
那太监一展绢帛,垂眸,阴柔尖锐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贾珍身为朝廷三品威烈将军,宁国之长,武勋之后,本应为君分忧,轸荡贼寇,承祖遗志,友爱亲族,然珍心如虎狼,向无忠君之心,匮孝悌之义,阴结贼寇,谋害族亲,于京畿之地逞凶为恶,连奸凶掳掠妇幼……依律,褫夺其威烈将军之爵,着京兆衙司推鞠,详定其罪,贾族阖族当警珍之恶行,以儆效尤,戒之慎之,钦此。”
圣旨念完,荣禧堂前的庭院中,已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贾赦、贾政二人面如土色,将头垂下,贾琏脸色苍白,桃花眼眸为震惊之色寸寸覆盖。
而鬓发如银的贾母,苍老面容之上一片黯然,嘴唇微微颤抖着,只觉眼前发黑,喘不过气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丢了!”
不仅是贾母,如贾赦也是反应过来,心头生出一股难以言语的惊惧,宁国爵位,丢了?
凤姐原本嘴角的冷笑,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凌厉、明媚的丹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不,她一定是在做梦……
李纨此刻听着圣旨所言,容色淡漠,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一种熟悉感,圣旨上的话,方才……那贾珩也说过!
虽表述不同,但意思大差不差。
尤氏黛眉紧蹙,容色苍白,微微抿着唇,柳叶秀眉之下的眸子,涌上一股酸涩之意,眼圈都有些泛红。
她的丈夫……爵位丢了?
贾蓉倒是半晌没反应过来,方才一通骈四骊六,听得他脑袋发蒙,多少有些没听懂,不是,谁能告诉他,什么叫褫夺?
为什么听着不像好词?
详定其罪,他倒是听懂了,可爵位……到底怎么回事儿?
太监将圣旨一合,阴柔的声音响起,目光淡漠地看着贾府众人,说道:“贾家之人,还不谢主隆恩?”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上降旨,施以雷霆,仍是要山呼万岁,谢主隆恩的。
否则,就是心怀怨望。
贾赦、贾政叩首而拜,接过圣旨。
贾赦上前,面带忧色,拱手道:“公公,圣上那边?”
内监摇了摇头,说道:“天威难测,杂家也不知。”
贾赦心头焦虑,低声道:“公公,还请借一步说话,喝口茶再走。”
内监明显迟疑了下,这时,贾赦就背对着众人,从袖笼中抽出一张银票。
那内监眼前一亮,但皱眉想了想,觉得这钱或许不太好拿,他第一次领了戴公公派下的差事,出来传旨,若是拿了。
“不好叨扰贵府,杂家还要回去复命。”太监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望着太监远去背影,贾赦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贾母这边已经在李纨和凤姐的搀扶下起身,老泪纵横,哀叹道:“珍哥儿,把祖宗的爵位弄丢了,丢了……”
祖宗的爵位丢了,她纵是百年之后,还有何脸面去见贾府先人?只能以发覆面。
贾赦脸色铁青,心绪一时间烦躁不已。
贾政则是面带愁容,长吁短叹道:“方才圣上所言,几与贾珩所言无二,珍侄儿触犯了律法,国法纲纪在上,天子不容他啊。”
贾赦闻言,面色倏变,转头去寻贾珩,就见青衫少年站在廊檐之下,目光清冷地盯着自己。
贾赦伸手指向贾珩,只觉胸膛一股怒火熊熊燃烧,怒道:“好贼子!”
一时间,随着贾赦的怒骂,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青衫少年。
邢夫人、王夫人容色冰冷,目光厌恶。
搀扶着贾母的李纨,也是面色复杂地看着那少年,心头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情绪。
想起那日初见这少年,书房中的对联,那字锐利如刀,锋芒逼人,当真是字如其人。
凤姐柳叶眉之下的目光,虽然冰冷,但眸光深处,已然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惧。
“事到如今,如果还以为是我致贾珍下狱论罪,那就大错特错!以贾珍之恶,这一天不过是提前而已,若真到此獠犯下滔天之罪,连累宗族,才是悔之晚矣。”迎上众人目光,贾珩按了按腰间宝剑,淡淡说着,冷冷看向贾赦,沉声道:“以儆效尤,戒之慎之,圣上之言,言犹在耳,望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