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如此表态,耶律大石及在坐诸将都是十分高兴,大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想到即将开始的复国大业,人人都感到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不自觉间直喝到了三更天才罢。
大石安排给他们的下榻之处,在其建牙府邸的左近,是一间小小的院落,三间土屋。
虽是土屋,可是土坯的墙体极为厚实,防寒保暖效果较之外面将士们的牛皮帐篷,可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了。
这种就地取材、因陋就简而成的土屋,在这遥远得几乎像是天边的漠北地区,简直就是寒冬里的天堂。
张梦阳醉意醺醺地与一大一小两个老婆来到这间院落,走近了土屋的时候,早有杂役们笼好了炭盆,烧好了开水,沏好了奶茶,放好了床铺,把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进得屋来,张梦阳顿觉室暖如春,左右看了看,觉得非常满意,便挥手将服侍的杂役们打发了出去。
待将房门掩好,张梦阳回过头,一脸郑重地看着萧太后与小郡主道:
“姨娘,莺珠,你们是不是觉得,大石和他手下的将士们赤胆忠心,对咱们推诚相待,很是值得信赖?”
萧太后道:“这还用得着说么?从他们的言谈话语中,足以见得你之前的担忧纯属多虑。大石在此招聚徒众,完全是为了大辽的祖宗基业,看不出他有什么称帝自为的野心啊。”
张梦阳在炕沿上坐了,摇了摇头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野心俩字,从来也不会被大奸大诈之人写在脸上的。照目前情形来看,要说大石那家伙对你忠心耿耿,我看还言之过早。
“大石是进士出身,读书不少,也称得上是满腹经纶,他人虽然言语不多,却颇有城府。对此人哪,我觉得还得听其言,观其行,对他眼下的表现不能盲目地相信,也不能过早地暴露你俩的身份给他。”
萧太后也坐了下来,想了想道:“你说的这些我虽不赞成,但谨慎一些,总是没坏处的。按你说的办吧,莺珠我俩继续女扮男装下去也就是了。”
小郡主道:“我觉得你的怀疑纯属无谓。你刚刚在宴席上大吹牛皮的时候,说到姨娘身陷险境,我看周围那些将士们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担忧与关切,一点儿都不像作伪。我宁愿相信他们对姨娘的忠心是真诚的。”
张梦阳道:“我也不是说他们说的做的就一定是伪装的,我只是想,咱们仨人大老远地来到这地方,手上没有一兵一卒可用,人家要想捏死咱们,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三个人三条小命儿都攥在人家的手上,岂能不慎之又慎?再观察几天吧,有空的话再找几个脸儿熟的将士们聊聊,总得有了十足的把握之后,你俩才能以真面目示人。
“在这事儿上,你俩必须得听我的!”
萧太后笑道:“你是个能够一飞冲天,手撕金雕的大英雄,连大石他们都说你张都统不是凡人之属,在燕京的同僚之中早有定论。还说我用了你啊,是慧眼识英,有用人之明什么的。
“既然他们都把你说得这么英雄了得,我俩也就将就着听你一回吧!”
张梦阳道:“这么说来,你们听我的话,还是因为他们夸赞我来着,我还是借了他们的光呗?”
萧太后道:“也不能这么说,英雄不英雄的,那是大家都有目共睹了的,跟别人夸赞不夸赞的没什么关系。
“假如你今儿个没有伤到金雕,反倒被金雕冲下来给攫走了,给吃了,落得个葬神雕腹的下场,就算别人再怎么夸你,也没人会把你当成英雄看的,都只会认为你是个倒霉鬼,可怜虫罢了。”
张梦阳哈哈一笑道:“姨娘这话说得倒对,只要自己本事过硬了,时时处处都有争光露脸的机会,别人夸不夸赞不赞的,算他个鸡毛。
“对了,老公我今儿个亮出了那手功夫,把你们的契丹儿郎全都给镇住了吧?一个在高空里盘旋着的金雕,本都统说劈就给劈了,如果没有这手功夫,那些人还以为我张梦阳,还是两三年以前在燕京时候的张梦阳呢。哈哈哈!”
小郡主道:“行啦,别臭美啦,看你那一通神牛吹得,我都替你害臊。又是杀进又是杀出的,又是七次又是八次的,也亏你能编得出来。
“要换做是我啊,就算编得出来也不好意思说它出来。你这家伙的脸皮,比以前可是厚多了,我可真服了你了。”
张梦阳自信俨然地道:“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老公我吹牛是不假,可我那绝不是在替我自己吹,我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咱家姨娘树碑立传。
“从头到尾,我那些话无不是为表现姨娘面对紧迫情形而临危不惧,为了大辽的民族独立坚持斗争到底,以及手下将士忠勇不二、舍生取义的大无畏精神。这主题在我那些话里表现得那么明显,难道你没听出来么?”
说着,他又笑嘻嘻地拉住了萧太后的手,道:“姨娘,我今天冒称是你的使者,是你的钦差,胡吹了一通大气,给你争光露脸了,你准备拿什么奖我?”
萧太后道:“我现在身无分文,你让我拿什么奖你,要不,我赏你个大嘴巴子你要不要?”
张梦阳笑道:“你身上虽无分文,可值钱的东西多了去了,只要你肯赏我,就算饿我三天我也愿意。”
说着,他伸手就朝萧太后的胸上抓去。
萧太后挥手将他打开,同时身子一闪,从炕上一跃而起,站到了地上。
她眼睛余光朝小郡主那边扫了一下,然后又冲张梦阳迅速地递了个眼色,告诉他当着莺珠的面,不许跟她胡来。
张梦阳知道这位姨娘的脾气,见她神色俨然,一副不可侵犯之态,便也不敢再生猥亵之想。
恰在这时,听见外面有人扬声禀报:“启禀萧莫阳萧都统,大石元帅相请您过府一趟,说有极要紧的事要跟您商量。”
张梦阳心中抱怨:“特么的,有什么狗屁要紧事,刚喝酒的时候不说,这会儿本王都要安寝了,却又絮絮叨叨地来多事。”
他没好气地冲外面嚷了一声:“好啦,知道啦,你去告诉元帅,就说本都统马上就到!”
同时心中默默地吐槽:“老子在金人那边贵为亲王,呼奴使婢,前呼后拥,太子妃随便睡,公主随便日,到了你这边一下子给我降格成都统啦,这级别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萧太后道:“那我俩还跟你去么?”
张梦阳想了想说:“不用了,外头这大冷天的,我一人去就行,又不是去打架。你俩洗洗睡吧,用不着担心我。”
说罢,张梦阳推门出屋,反身将门掩好,跟着来人朝大石的府邸快速走去了。
耳听得张梦阳的脚步声远去,萧太后和小郡主的心中颇有些挂虑,猜不到此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夜都已经这么深了,还得再着人把老公唤回去。
这所谓的要紧之事,之所以刚才酒席宴上不说,大概因为人多不便的缘故吧。
再不就是这漠北地区,刚刚才发生了什么变故,使得大石那家伙急需征求梦阳的意见?比如在可敦城数十里之外遇到的那个遭受众多骑手围攻的可怜之人。
那人是谁?他因为何事而得罪了大石?大石那么多的手下人对他穷追不舍,一副非要把他置之死地的架势,难道,是因为那人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么?
可看那人的模样,也不像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哪!
娘儿两个坐在热炕头上推测了半天,商量来商量去怎么也不得什么要领,便只得作罢,一个在地上来回踱步心绪不宁,一个歪在炕上默默地想着心事。
这么苦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听到外面重又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自远而近地响了过来,越来越清晰,距离她们的这一小小住所越来越近。
这是她们熟悉的脚步声。
毫无疑问,这是自家老公回来了。
果然,脚步声响到了门边,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张梦阳挟着一股寒风,闪身从外面迈进来了。
萧太后和小郡主几乎同时迎上去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张梦阳关上了房门,靠在房门上深吸了口气说:“坏消息,据大石的可靠情报说,金人已经攻下了汴京,把赵宋宗室贵戚公卿尽行锁拿,分做数起押赴北行,大宋现在已经是亡了国啦。大石原本计划的要联合大宋南北夹击金国的计划泡汤啦!”
萧太后听罢之后顿觉一阵眩晕袭来,连忙扶住了身旁的桌角,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椅子里,万分沮丧地道:
“我原也想到了宋人的战力堪忧,只是未曾料到他们竟然如此地不济。汴京城是他们经营了一百多年的巢穴,传言中都道是固若金汤,非是咱北国城池可比,倘若抵挡得法,坚守个三年五载的都不成问题,怎么说破就给破了呢?”
张梦阳“嗐”了一声,道:“别提啦!”接着便往土炕上一滚,倚住了被褥,翘起了二郎腿说:
“再怎么坚固的城池,也得有善于防御的将领来率领指挥,才能发挥出坚城的效用来。若是交给一帮酒囊饭袋来带领指挥,就算再怎么城高池深,也不过是给人家做嫁衣罢了!”
萧太后和小郡主都看着他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快说说,别卖关子了!”
张梦阳坐起身来,冷笑了一声道:“在大宋,真正有本事的人往往没背景,没门路,大都得不到重用。而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官二代富二代们,他们手上有人脉有资源,往往能够混得风生水起。这跟一千多年以后的中国一个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