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火光从遥远的彼方升起,哪怕仅仅是一瞬,跨过时光的缝隙,黑影也捕捉到了那抹流萤。
一幕幕梦魇般的画面自闪光里浮现,如快进的幻灯片在蕾的脑袋里飘荡,久久无法散去。
那些画面让她痛苦,虚幻和诡异充斥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末梢,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有什么东西被从她的心底抽走了。
莫名的心慌就像永恒的阴影,她骤然跌坐,随后半跪在地。
“队长!”
二号在第一时间发觉,上前搀扶。
不过没有回应,蕾的面庞朝下,汗水从额头发际渗出,心中狂涌的苦海浪涛让她不得不用左手死死抵住胸口。
窒息的感觉就要让她失去意识,下巴到脖子布满了不正常的潮红。
“呵!——呼!——”
“呵!——呼!——”
慢慢地,她恢复了呼吸的能力,房间内被地暖加热的暖风再次进入了肺里。
她慢慢推开二号扶着她的手臂,制止了准备为她做一次全身扫描的行为,对着四个正焦急看着她的队员说道:“我还好,没事了。”
二号和三号、四号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黑影一般不会生病,活体金属的注入使得她们在极大程度上免疫了疾病这种东西。细菌感染、真菌感染、病毒性疾病,这些都和她们没有关系。
这并不是因为她们接受了高端的基因改造,因为即使是帝国或者其它势力最秘密的高级基因技术,也只能做到治愈几乎所有疾病,而治愈和预防是两件事,经过活体金属注入改造的黑影,任何病原都无法在她们身上发挥作用。
因为比起那些宇宙中天然或人工合成的病原体,活体金属本身就是最强的病原,它以灵魂为食,不容任何外来者争夺属于它的猎物。
它既是毁灭性的力量,也是刻入灵魂的恶毒诅咒。
阿尔法小队的队员们从没见过自家队长这样,每个黑影都不畏惧死亡,所以她们的心中也从无畏惧,至少这些队员们是这样认为的,所以面对这幅情形,心中只有不解。
“有什么变了......”蕾站起身,缓缓挪步到窗前。
她的眸子不再是漆黑的深沉,也不再是荧光漫布的幽蓝大海,而是深邃到无尽的氤氲,瞳孔扩大,如黑色的太阳滴下浊流,她的本质彷佛就藏在其中。
“在那里,那里,时间的尽头。”
“所有人作战准备,标准协议模式,我要在五分钟内看到运输机起飞!快!”蕾的声音在颤动,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暗藏的恐慌。
没有人知道蕾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队员们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她们每个人都知道任务内容,也知道自家队长和任务目标那异乎常态的关系,哪一天突然消失队长换人也不奇怪。
作为执行单位的精英,阿尔法小组迅速完成了作战准备,分体式具装全部穿戴完毕,各式各样的热武器或是挎在腰侧,或是背后,或是大腿边。
标准作战协议下,黑影的战斗力已然是正常状态下的巅峰,在这之上的毁灭协议,则不适用于这种时候,那意味着黑影将无视一切直到杀出重围。
“蕾妮小姐,您的行为会违反航空管制,这很危险!”负责联络安排她们这支“安保团队”的神甫匆忙说着,快步跟随着从驻地出来朝运输机走去的阿尔法小队。
“这是你该处理的事情。”
神甫侧着想要再说些什么,结果步幅太小跟不上小队,快步之间差点摔倒在地上。
“我们的工作你知道,我想,比起那些夜间的民用航线,如果我们的任务出了意外,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而且是你切身利益相关的危险。”
“我说的对么?”
“神甫?”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率先走上了运输机,只留下了一脸纠结的神甫,独自跌坐在地上,目送着运输机向着远处飞去。
运输机的速度相当快,驾驶员是来自运通安保的退役职业军人,在精湛的操作技术下,运输机在城区内贴着建筑跃起,狂啸的发动机提供着巨大的水平力,让运输机很快消失在城市边缘。
“轨道卫星基站的画面呢?二号,把它调取到战术系统里。”蕾站在驾驶室的隔断处说道。
“调取失败了,铁幕的权限无法使用圣乔治星的轨道卫星。”二号回答说。
“嗯?”蕾偏头看着二号,“我记得圣乔治地方防卫长官是给我们签了通行令的吧?铁幕按理来说拥有最高级别通行权,只要他们没有收回权限。”
“是这样的,我进入了系统,铁幕的权限没有被改动过,但是有更高的权限占用了数据通道,所以我们没法使用轨道卫星。”
“所有都试过了吗?”蕾皱眉问。
“都试过了,能覆盖我们目的地周围的轨道卫星只有三个,全部处于高权限占用状态,而且外层空间站的地面影像也被关闭了。”二号一只眼睛里不断闪烁着庞杂的数据流。
“那就释放蜂鸟侦察机。”蕾立即下令。
驾驶员解开了运输机的安全锁,本来用来装运军队驻扎物资的侧翼仓库解锁,在阿尔法三号的操作下,一架架直径不超过一米的扁平飞行器弹射而出,全向发动机在陀螺仪的帮助下校准,蓝色的圆环亮起,五架蜂鸟极速掠过运输机向目标地疾行。
她们极速飞行了十几分钟,按速度算已经飞了七百多公里。
运输机开启了静默模式,速度开始慢了下来,光学隐形图层开始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天空中原本轰鸣的烈焰尾迹渐渐消失在了风中。
黑影们最后一次检查身上的作战用具,从机舱内壁上取下一早就准备好的β抑制性脱敏剂,扎进脖颈的血管之中,让冰冷的缓释溶浆在高速的泵压下冲进身体,帮助平息那随着肾上腺素飙升的血液温度。
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满布着严肃,在平静的面容下像是藏着一只狮子。
蜂鸟比她们先一步抵达现场,遍地的金属碎块和灼热的环境气流,使得蜂鸟搭载侦测系统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目标,而盘旋在高空执行定点观测的蜂鸟机组也将画面和各类信息源源不断地传输了过来。
舱内的每个人都紧绷着身体,画面中显示的信息显然很不简单,大量身着外骨骼装甲的圣殿骑士正在沟壑尽头的废墟上忙碌,而四周还有着八名身着全装动力战甲的目标在守卫着现场。
她们仍旧打算空降在那里,只是冲突的火药味已经未战先达。
黑影们从来不是以战争和杀戮为取乐方式的变态狂,大多数情况下如果谈判能更有效的达成目的,她们更愿意使用非暴力的高效手段。
只是阿尔法小队的黑影们不认为对方会和他们和平相处,因为蜂鸟的高精度全态探测仪报告了一个惊人的信息,在那片废墟中存在着符合她们保护目标的信息素。而对方显然不是一时兴起来救援的工作者,隔着数据网黑影们都能感受到那种精锐军队的气味。
按照铁幕根据蜂鸟信息进行的推演,这架可能搭载着阿列特的飞船就是那架还停靠着的炮艇所击落的,所以从哪个方面来看,两方之间能和平解决问题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黑影们从机尾跳下,在黑夜中朝着地面坠落,擦起的风声在沙丘上微不可察,就像从黑夜的面纱之中跃然而出。
地面上的圣殿骑士们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靠近,处于活体金属激活态的黑影会屏蔽大多数的探测手段,沸腾的血液会制造大量的热,但这些热都被活体金属有效限制在了体内,从外部进行热成像,只会看见一个又一个热能空洞。
不过地狱犬铁骑发现了异常,不是任何设备仪器,而是靠着那足以称得上超能力的生物感知。
地狱犬铁骑们迅速拔出铳枪,下一秒,五名戴着黑色面具的身影就从天而降。
地面被砸的狠狠下沉。
黑影并没有因为巨大的冲击力陷入沙子里,力的作用足够精准高速,使得落脚区域的沙子被压得几乎融合成了一整块砂砖。
圣殿骑士们已经回过神来,黑影落地并没有掩饰,所以如此大的动静即使圣殿骑士们再迟钝,也得对得起他们圣城常规战力巅峰的名头。
他们转身、拔枪、锁定一气呵成,对于地面精英单位来说,声音就已经足以作为瞄准的信标,但他们又全部愣在原地。
强直静止!
这是一种精神诱发的生理现象,通常许多电影里会出现的情节,面对突如其来、死亡即将临身的灾难,角色们总是会呆呆傻傻地愣在原地,这往往并不是导演们故意为了凸显人物的镜头安排,而是人的正常现象,被称为强直静止。巨大的恐惧在一瞬间冲垮了精神防线,汹涌的触媒使得全身肌肉过度紧张,本该紧绷用来躲避危险的身体在过度紧张下呈现出完全麻痹的状态。
他们在畏惧,畏惧这些黑色身影那潜藏在面具下的盛怒。
五名不速之客都能看出是女性,身材高挑,但在他们这些基因经过改造的精锐战士面前就显得有些矮小。
但她们所投影出的本质却惊人的高大,擎天架海,直通天堂和地狱。
“醒过来!”
地狱犬铁骑们在通讯信道中怒呵,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废物!”
地狱犬铁骑挥动激光铳枪,疾电如影,高速抽中一名圣殿骑士,连带着外骨骼一起砸飞了出去,撞倒了一连串同仁。
地狱犬们朝着五名黑影做出了最具敌意的戒备姿势,就像一只只眼中翻腾着鲜血的猎杀者。
虽然他们嘴上骂着圣殿骑士废物,但却丝毫不敢小瞧眼前这些敌人,对方那可怖的本质他们也察觉到了,而且比圣殿骑士们感受得更加深刻,只是他们拥有千锤百炼的嗜血杀意,所以不会被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恐惧给吞噬了心神。
基因改造是对生物本质信息的篡改,越是改造得感官敏锐,越是在战斗中变得更加强大,但是也越是受到那些天然恐惧的强烈影响,就如兔子面对狼,貂鼠面对苍鹰。
人类的遗传学家们研究过这些,并在人类的进化中探寻,提供了一种相当简单粗暴却也相当有效的克服方式,那就是认知疗法,只要让一只老鼠咬断过猫的喉咙,不管采用了什么辅助手段,那么老鼠的基因枷锁就被撬动了,这种认知改变甚至可以通过不断地重复来进行强化。
地狱犬们猎杀过比他们更强大的东西,那些秘密研究设施里的畸变生物,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的杀戮机器。
所以他们没有紧张,只是观察着对面五个敌人的信息。
而黑影们也在观察着这些封号骑士,双方的分析系统不断地上传影像,对图像和数据中的每一个细节进行检索。黑影想要知道这些封号骑士出现并做这些事的前因后果,地狱犬们则是想要查清楚眼前这些敌人的身份来历。
不过他们都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在黑影的眼中,只识别出了地狱犬骑士团的番号和基本数据,甚至通过信息网层层追索查到了对方是于十天前抵达了这颗星球,据称是进行边境巡查和新兵适应性训练。
而在地狱犬们眼中,黑影则更是神秘莫测,他们的比对数据库里完全找不到对方的任何信息,能算得上勉强符合的只有一些黑暗世界的神秘传说,只是即便是圣城这种宗教势力下的武装力量,也绝无可能靠着飘渺的传说来判断战术计划。
地狱犬们不擅长防守反击,从他们被建立的那一天起,就是作为一柄主动出击嗜血残杀的尖刀,而不是某些封号骑士团肩负的护卫职责。
但他们仍然做了不一样的选择,选择戒备,然后防守反击。
骑士们紧握着激光铳枪,渐渐组成了作战阵型,半包围了五名不知来历的敌人,同时把飞船残骸区阻挡在身后,防止对方绕过他们做些什么。
“这些人的热能反应被屏蔽了。”一名地狱犬铁骑说。
“热能阻隔么......”另一名说道,“她们在掩饰着什么。”
“不管她们在掩饰什么,做好戒备就行了,凭借着她们几个还没本事对铁骑造成威胁,所以要注意她们的支援在哪里。”
穿着尖端全装战甲的地狱犬骑士们相当的自信,尽管他们自己觉得已经相当谨慎了,但在他们的主观判断中,面前这些没有重型武器和全装战甲的人,绝无可能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击破他们的防御。
这是对圣城顶尖科技的自信,也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形成的认知。
只是他们远远没想到,眼前这些看起来威胁不大,顶多就是普通特种部队级别的黑衣女人,身体内蕴藏的是何等恐怖的威能。
在短暂的热能屏蔽后,体内热效应积蓄到极致的黑影们无法再维持这种状态,浓缩压抑的热能在迅疾的动作中释放,蕾朝着这些骑士们笔直冲击而去,地面上的沙砾轰然炸响,但在声音还未抵达之际,覆着坚硬表层的手甲已经击中了骑士的腹部。
冲击在一瞬间穿透了铁骑甲,直接命中了内部的血肉之躯。
铁骑装甲那性能极其优异的动能吸收夹层尽了最大的努力,在冲击力行进的途中不断削弱,阻碍着这股可怕的力量,但还是让极小部分的力道穿过了防线,直接作用在了使用者身上。
被击中的骑士没有飞出去,而是被狠狠砸在了沙地之中。
没有速度来转化冲击力的杀伤,骑士几乎受到了最大的伤害。腹部的装甲一小块完全塌陷,得益于铁骑甲昂贵的材料,凹陷正在缓慢地自我修复,但骑士的腹部内受到了无法自修补的破坏。
被蕾击中的骑士大脑宕机了一瞬,他曾经穿着战甲单手掀飞过一辆重装运兵车,但现在腹部扩散到全身的感觉,则像是一艘小型炮艇以突破大气层的速度撞了他。
众多提示声通过神经触点抵达脑海,战甲在一瞬间已经扫描出了他的受伤情况。
肝脏破裂!
一边肾脏破裂!
脊柱开裂!
腹腔大量出血!
每一个放在普通人身上都是需要即时送医的可怕事情,骑士却仍然站了起来,并且快速后退,想要拉开和敌人的距离。
只是蕾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集束光刀出鞘,修长的粒子锋刃瞬间切入战甲外壳,像是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切开,一层层融化,被分解的断口处在高温下呈现熔融态,彷佛皮开肉绽。
吼!
骑士愤怒地嘶吼,但这已经是徒劳。
蕾的动作太快了,快到即使是感官突破了人类极限的改造战士都追不上,视觉和中枢神经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被高能粒子切割、分解。
其它的骑士也没好到哪去,比起被蕾盯上的骑士队长,这些作战不够老练的骑士被逐个击破,阵型是有意义的战术,只是在面对速度快出他们几个等级的敌人时,阵型就无法起到什么作用了。
地狱犬骑士们的武器甚至都没怎么挥舞,就被秒杀当场。
按理说封号骑士团的主力对上黑影们,还是8对5的情况下,单论对抗从理论上来说绝不会输得这么快,至少远远达不到一个照面就被瞬杀的程度,至少也能靠着人数优势周旋一、二分钟,只是这些地狱犬骑士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黑影落地后的那十几秒,并不只是为了观察分析信息,同时也在进行爆发蓄势。
如果地狱犬骑士们按照一贯的凶悍战法,直接突进,就能打断这个过程,迫使黑影们进行“公平”的正面决斗。可惜,他们看似稳妥的选择,实际上加速了去往死亡深渊的进程,这是偶然,也是必然。
在地狱犬骑士们倒下后,圣殿骑士们也终于是克服了恐惧,因为他们看明白了,反抗还有点活路,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这狠辣的手法,敌人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会在乎所谓的人道主义、投降不杀这种繁文缛节。
嵌合在外骨骼上的火箭巢和重机枪疯狂倾泻弹药,对着黑影们投射死亡的风暴,只是这些都太慢了,在弹药离开枪膛之前,黑影眼中的分析模块就勾勒出了整片战场的弹道轨迹。
她们在子弹中舞蹈,以人类难以企及的移动方式闪转腾挪,用手,用腿,用枪械,收割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沙漠夜间的大风不停吹着,血液挥洒在空中,甜腥的气味飘出几公里。
最后一名圣殿骑士倒下,黑影们将尸体收集,堆放在一起。阿尔法三号取出一个机器,机器有四个看起来用来固定的脚架,中央伸出一根长长的细针,仪器开启后泛着淡淡的紫光,三号将它挨个插进了尸体的脑袋里。
蕾带着四号和五号进入了冰冷漆黑的星舰残骸,搜索有用的信息。
时间过去五分钟......
“队长,这些骑士的记忆里没有关于阿列特殿下的消息。”三号的眼瞳不断闪烁,铁幕子系统正在归档整理这些提取自圣城骑士团的记忆碎片。
“残骸舱段里也没找到。”
蕾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焦躁。
“会不会是记忆提取不完整?”
“这种几率小到几乎没有,队长。”三号艰涩地笑了笑,作为一个小队的工程师、机械师,她会给出最明确的答案,“本身这件事情才发生不到两个小时,人类的记忆存储会保留清晰的记忆,而且就算有一两个由于大脑外部损伤导致提取不全,也不可能这么多提取物全都出现特异性残缺。”
“想办法查查,这段时间内还有没有其它经过这里的单位。”
蕾的焦躁越发明显,她的内心开始充斥着一种不太好的熟悉感,那是一种久远的气息,让她莫名觉得似乎她们又被谁摆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