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行了例行的维护检查之后,于欧琛星中央城三号时区上午6时,停泊在此装满货物的罗马友谊号巨型货舰脱开了安全限位器,十二台标准功率1.2tw的巨型暗物质暗物质引擎以三倍标准功率的极限功率轰然发动,以氩液为主要成分的冷却液在三台功率高达500Gw的循环压缩机的驱动下,开始进入冷流循环通道奔流不息,尾焰从货舰尾部乍现,短暂的小规模喷射后,所有喷口迅速张开,足以熔化大多数合金材料的离子态射流爆发,将这艘近两亿吨的巨物缓缓推动,赋予了越来越快的加速度。
从发射场中央的塔楼远眺,彷佛一座壁立千仞的山峰拔地而起,山峰突入云层所留下的光焰,蒸发了原本夜晚聚集于此没有离开的云层,云层中的水汽瞬间挥发,消失的无影无踪,地面无数的大型射灯也在这幅场景下黯然失色。
好在这种场景很快就随着货舰突入外层空间而开始散去,发射场再次安静下来,偶尔有零零散散的商船起飞降落,但都不复巨型货舰百分之一的壮观。
“真是壮观呐!”
“是啊!每次看到这场面都觉得新奇。”
“嘿!等下次这艘船回来我打算去他们那儿试试看,或许我也能上去工作呢!”
“下次回来?得等上很久了噢!”
“我知道,也就半年左右吧,差不多就有能看到这艘大家伙了。”
......
工人们闲聊时谈论着关于巨型货舰的事,他们总是乐此不疲......对于大多数他们这种人群而言,一辈子都很难挪个窝,如果是在空间站或者太空港工作的工人,大概是不会感兴趣,毕竟天天见这些大家伙,但对于地面发射场的工人来讲,这种大家伙就不是随时能见的了,所以一有机会都喜欢把其作为谈资。
只是半年之后货舰会回来,那个注定会回到这里的人却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回到这片生活了整个青春的地方,也不知会以什么身份、什么姿态回到这里......
不过那些都是很久之后的后话,相比遥不可及的未来,眼下的逃跑二人组逼仄地紧挨在一起,身体被那不合适的安全束缚带死死按在靠背上,由于身高的差异,原本贴合人体的靠背硌得阿列特后背生疼,似是有一根石柱一直在戳他的脊柱中间位置。
好在对方虽然知道他们不会和这艘船一路航行到终点,看在他们是教宗贵客的份上,也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定制出了两套还算合身的深海液填充式宇航服,这在很大程度缓解了他们在货舰突破大气时所承受的压力带来的不适感。
“虽然我知道这大概算是地域歧视,但我还是想问问,难道圣城的人都是发育不良的侏儒么?我也不是没坐过‘儿童航班’,但这也太离谱了点吧!”阿列特隔着头盔,在两人的单独频道内瓮声瓮气地吐槽,那股怨气已然跃出了无线电。
艺术家偏头,看着阿列特那副龇牙咧嘴的痛苦模样,松了松腰部的束缚安全带。
显然他也不轻松,只不过比起阿列特那绝对型男式的身体,他现在用的这具名为罗德的身体身材稍矮,放在生活中肯定没阿列特那么招蜂引蝶,但在眼下这种情景中就轻松舒服了许多。
“我得纠正一下你的发言,五皇子殿下。”艺术家清了清嗓子,“首先,你说的那种‘儿童航班’实际上是专门设计来执行隐蔽任务的运载空间,再怎么说也得让乘坐者保持战斗力,如果你们这些战斗人员坐到目的地连站都站不稳,腰酸背也痛,那万一遇到敌袭或者需要即时接战该怎么办?所以‘儿童航班’只是逼仄狭小但肯定不会像你现在难受。”
“第二,如果你的话是想表达大多数的意思,那你说的圣城人普遍身材矮小并不算地域歧视,因为说出事实并不算歧视,你们社会学教授没告诉过你们么?歧视往往指的是以偏概全的人格性侮辱或者编造莫须有的谎言对他人或群体的抹黑,只要你陈述的是一个相对精准的客观事实,那无论被描述的对象怎么不高兴,这都绝对谈不上歧视这个说法。圣城人的平均身高就是最矮的,如果精确一点,按照联合体做数据挖掘分析服务的公司的数据库对比,他们从三百多年前开始,均身高就要矮出帝国人将近18cm,实际感官上只会更大。”
“啊?怎么可能?人类都什么时代了怎么会生理特性差异这么大?圣城人也不穷啊?起码日子过得比联合体的平民好多了吧?而且看看那些主教和他们每次访问的卫士、文职神官之类的,很多比我们都要高。”阿列特觉得难以置信,于是有此疑问,反正两人的专用独立频道又不接入舰上任何系统,也不怕得罪某些宗教国家主义分子。
艺术家没有对这个在他看来相当无聊的“蠢问题”予以嘲笑,因为像阿列特这样的人很多,不是每个人都遨游星海去考察过每个势力、国家的风土人情,大多数人能把自己国家的不同星域的特点特色弄明白就已经是个社会学研究者的好苗子了。
“你有这种印象不正说明了圣城的外宣这方面做得很出色嘛!宗教这种东西本就是需要传播的,没人会突然凭空去相信一个不存在的神,概念这种东西是由第一个人创造,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才能发展成为一种常识,最后成为普遍意义下的信仰的。圣城需要信徒,那些大大小小的主教、城主、巫祝又不是只会嘴里念念叨叨跳跳大神的蠢材,当然懂得怎么展示展示肌肉,这年头,就说在帝国范围内,没个宗教学、社会学大学士的学术职称你好意思去当‘神棍’么?”
“总得有个客观原因吧?宣传出色是一方面,但那些‘超人’不也是实打实的?”
阿列特当然知道宣传对不明就里的人的观感影响,但他想问的,好奇的,是圣城这个拥有鲜明特色的星际社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客观原因,以他自身来看,日后想要摆脱命运,清洗掉那些想要操纵他,把他当作实验材料的人,靠嘴皮子是行不通的,他要坐上那个王座,成为真正掌握帝国的皇帝,必然要和这些大势力产生交集,自然提前了解是很有必要的。
而艺术家显然在这方面极其博学,是个深不见底的社会数据库,阿列特不会不去利用好这一点,反正他和艺术家都是靠共同利益连接到一起的同路人,能从对方身上收到多少额外收获各凭本事,负罪感实在是大可不必。
“那是基因科技的成果,而这种成果根本做不到在普通民众之内普及开来,宗教国家本来就有着审判异端的纯洁性要求,要是普及下去,万一基因技术落进异端或者异教徒的手里该怎么办?那枢机会的那些主教们可是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圣城的基因技术实力是很强大的,这也是你们帝国科学院为什么常年和他们保持良好关系的原因,人类从心底里还是想要实现‘伟力归于一身’的目标,包括那些帝国议会里面的大人物们,明面上都慷慨陈词地说帝国工业和帝国海军是帝国和帝皇的左右手,拨款不容克扣且必须置于最高优先级,可你瞧瞧,这些家族私下里谁不是往生物技术里狠狠砸钱,别的人你可能不熟悉,就看看你三哥达尔的实验项目,那么多见不着回头钱的经费总不能是议会给的吧?”
“谁都不想死,特别是手里握着权力和财富的人,活得越久反而不满足,对悠久的生命就越渴望,为了这个目标哪怕践踏人世间一切道德准则和律法。”
“所以接下来,你所要面对的敌人可不止一个两个。”
“你准备好了么?”
艺术家的话锋一转,提及了这个一直以来他们交流之中似乎是在刻意回避的话题。
“准备好宰了他们么?我甚至都不清楚他们哪里来的自信能从我身上挖出所谓的‘死亡行走’的秘密,这种东西科学能逆向了?”
“哈哈!”艺术家轻笑两声,“如果我告诉你,共进会从来没打算从你身上挖出什么研究价值呢?”
“那他们做的这一切,针对我的,以前针对姐姐的,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而且是他们计划中绝对绕不过去的问题。”
艺术家说话的声音平缓了许多,货舰已经脱离了外层大气的边缘,正在前往欧琛星系外缘,目的地是三号星门。
“帝国王座的秘密对于普通人来说很神秘,但我们都知道,死亡行走就是通向王座的资格证明,这些传承了无数年一直居于帝国权力核心的家族也知道,所以如果他们想要接触到‘成神’的秘密,他们最先要做的,就是推倒一直压在他们头顶的那座威如深渊的神像,因为无论出于何种角度,帝国皇帝都绝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那会是人类真正灾难的开始。”
“为什么?”
“无知不是一种罪孽,它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力,当死亡之海干涸,众生看到未来的彼岸之时,生存就会成为没有意义的东西。”
“很晦涩......”阿列特皱眉,但眼神中没有迷茫,他似乎还是明白了什么。
“所以,除了你和戴安娜殿下的其它几位皇子都还活得好好的,而对于你们姐弟,从你们获得了通向王座的资格开始,不论你们是否真的能成为帝皇,你们光是存在、活着都会让那些家伙随时谨小慎微、心惊肉跳。”
“那你能得到什么呢?”阿列特突然看向艺术家问道。
他可不是年幼的稚童,从小生活的环境和经历过的事告诉他,当任何人试图向你解释某件事的时候,不论是否出于有心,他都在尝试引导你按照他的方式去思考,这种思维上的引导潜藏着对方所作所为的目的,而破除这种思维惯性的方法很简单,问出或找到对方的动机。艺术家绝不只是想要地位、金钱这些简单的或物质或精神上的满足,他一定潜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他埋藏得太深,以至于阿列特完全无法靠推理得出。
“我能得到的,都是只有这片星河的主人才能给予的,至高的权力,至高的地位,永恒的享乐!而不是被人当作恶魔或者幽灵,只能迫于现实隐藏在一张张人皮面具之后东躲西藏!”艺术家声音激昂,越说似乎越有激动的架势,俨然一副愤怒到烈火灼心却无可奈何的悲情模样,那种潜藏的人性化到极致的贪婪更是浑然天成。
“你会得到的......只要我能完成这一切,就像你说的那样。”
阿列特仔细观察着全息玻璃后的艺术家的脸,那张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脑海里印刻,嘴角、眼窝、额头、鼻孔,他靠着熟稔的表情分析知识揣摩了一遍,他看不出艺术家在撒谎。如果艺术家的目的真的是这样,他给他想要的又如何,他从来都没有留念过那张王座附带的权力地位这些东西,他或许潜意识里明白,他只是一只缺爱的动物,他从小就没有亲情、长大后没有爱情,连真正的友情都不曾来到过他的生命,但好在......他的生命里还有一束光......比书本上母亲怀抱还要温暖的光......所以如果有人要熄灭它,他会让心中的黑暗笼罩这个世界。
但不知为何,没有理由,没有逻辑,没有证据,他听到艺术家的狂热真言,心中始终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
阿列特烦躁地偏过头,合上双目,既然想不通,那就暂时不去折磨自己,他坚信,一切事情的答案终究是要浮出水面的,只有那些失败的东西才会永远沉入水底,只要艺术家还在为了他真正的目的行动,那么就不可能瞒过所有人。毕竟他只是被称作幽灵,但还不是古老志怪小说里的幽灵,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