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日,章丘县城东二十里,张翔率领五千虎贲师兵马行军在官道南侧,摆出回形阵走在一条小河的东面,朝六里外的三万山东兵马不断逼近。山东宣威使王永吉携登莱宣威使梁逢春,率领三万兵马要攻打济南府。这王永吉和梁逢春不曾见识过虎贲师的战斗力,只觉得自己兵马人数是五千虎贲师的六倍,无论如何一定能打败虎贲师。
王永吉甚至幻想率三万人包围济南,仰攻城墙打败虎贲师。不过他攻到济南的意图并没能实现。张翔按照杨鹏的布置赶到了济南,率领五千大兵杀了出来,在章丘找到了朝济南急行军的王永吉。
让山东文官们大跌眼镜的是,五千虎贲师不避不让,大摇大摆地朝三万山东兵马压了过来。登莱宣威使梁逢春站在马车顶端,看着前面杀气腾腾的虎贲师皱眉不语。他看了看身边的王永吉,说道:“王大人,燕王虎贲师天下强军,我等虽然兵力六倍之,也不可小觑之。”
王永吉笑了笑,说道:“梁大人莫要担心,本抚两次率军征讨明教,那都是几万人厮杀的大仗。杨鹏这五千贼兵,本抚还不曾放在眼里。”
梁逢春十分担心,急急说道:“这...”王永吉大声说道:“梁大人放心,此战定胜。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大军是杨鹏的六倍,可分三路围攻杨鹏的正面和左右两翼,定能让贼兵胆战心惊一溃千里。”
梁逢春是个温吞的性子,在军中没有王永吉强势,久而久之将领们都听王永吉的。梁逢春还想说话,王永吉却已经把命令发下去了。传令兵快速驰骋传令,没多久,三万大军就分成三股往虎贲师攻去。
虎贲师见王永吉的兵马分三路攻过来,笑了一声。“蒋充,你说这个王永吉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们摆回形阵四面毫无弱点,他还分三路来攻侧面?”
蒋充是沧州土着出身,至道三年就加入虎贲师,本是陷阵团的连长。因为他在瀛洲大战中表现不错,这次虎贲师又扩张了一万人需要新的军官,蒋充就被提拔为营长了。他率领一千人在山东驻扎,这次归于张翔统帅。
张翔见蒋充平日里有几分傲气,对他有些好奇,这时便问个问题看看蒋充的见识。蒋充放下望远镜,说道:“属下以为,王永吉是个文官,没有见识过我们的战斗力,觉得自己兵多就想三面包围压垮我们的士气。他在后侧留下一个面不攻,是根据兵法围师必阙的原则,想让我虎贲师更快崩溃。”
几个营长听到蒋充的分析,觉得有点意思,哈哈大笑起来。张翔笑了笑,上下重新打量了蒋充一眼,大声说道:“炮兵出列,炸他个稀里哗啦的!”二十五门十八磅重炮被推了出来,炮手们熟练地清膛装药,装上了弹药,瞄准了五、六里外的山东兵马。
只听到一片震耳欲聋的巨响,二十五门重炮吐出火舌,将炮弹向远处的敌人抛射过去。三万山东兵马占据的地方很大,二十五发炮弹虽然散落在几百米的范围内,但还是全部砸进了地方军的队列里。
张翔和军官们举着望远镜,等待炮弹炸响的那一刻。三万人的山东本地兵马没一个见过弹药,虽然炮弹从遥远的五、六里外飞过来让士兵们很惊讶,但炮弹落地后砸死了几个倒霉鬼就陷进了地面里,并没有引起士兵们的恐慌。包括军官,也都大咧咧地从炮弹身边直直走过去,毫不避让。
然后过了几秒,一个接一个的巨大火花就出现在钟峰的望远镜里。弹药中射出的弹丸像是暴风雨一样扫过地面,炮弹附近几米的士卒被炸得血肉横飞,一个个惨叫着倒在了血泊中。山东的本地营兵们本来就没上过几次战场,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炮弹附近的士兵们像是见了鬼,撒腿往外围狂奔,一子就不成队列。
将领的家丁们冲了出来,挥舞刀剑逼迫士卒们回到队列中。花了半分钟,惊魂未定的三万地方军才好不容易重新聚拢起来。然而等待他们的,是更多的弹药。炮弹像是死神,在空气中发出巨大的尖啸声,朝三万地方军炮射而去。这一次地方军见识过弹药的爆炸效果了,一见到落在附近就撒腿狂奔,生怕被炮弹炸死。即便附近没有炮弹落地,恐惧也让士卒们抱头逃窜。三万人的队伍,又是一片混乱。
二十五门大炮以每分钟一轮的速度朝宋军开火,打了六轮,正面的宋军已经差不多被炸崩了。虽然士兵们都懂得避开炮弹,死的人不是特别多。但那一颗颗炸响的炮弹几乎把这支地方军的士气炸没了。
张翔用望远镜看着逐渐靠近的宋军,看到一支一千多人的兵马突然放倒了旗帜,撒腿往远处逃去。这一千溃兵的最前面是几个骑着马狂奔的将领,显然是地方将领被炸慌了,带着兵马逃跑了。
张翔哈哈大笑,喊道:“再炸他三轮!”重炮又朝正面的宋军炸了三轮,此时宋军已经进入了大炮的直射射程,重炮是直射的。弹跳的炮弹在爆炸前毫不留情地撕开了中弹士兵的身体,宋军阵中更是一片鬼哭狼嚎。
这些地方上的士兵平时被军官盘剥得十分厉害,虽然也算营兵,但士气和边军不能比,和流贼比都未必能赢。而弹药密集爆炸的威力是十分可怕的,即便是契丹兵挨了都要混乱。正面的地方军被炸了九轮,已经士气丧尽。只听到轰一声巨响,正面的一万地方军在挨了两百二十五发弹药后再没有冲阵的勇气,一个接一个地转身往后面逃去,崩溃了。
往两翼攻来的两万地方军见到中间的友军这么快就被炸崩了,一个个目瞪口呆。这仗还没开始打,三分之一的兵马就崩溃了?两万还没有崩溃的士卒也都不敢再往前冲,犹犹豫豫地站在虎贲师士兵的两里外,进退失据。见王永吉的人马陷入了恐惧不敢攻上来,布置在两侧的十门六磅炮也开始朝一里多外的敌人抛射炮弹,虎贲师火力更猛。
王永吉站在后面的马车上观察战场,看得目瞪口呆,刚才的自信已经一扫而空。他哪里想到这仗会打成这样。三万人冲上去,连虎贲师的阵脚都没有摸到就崩了一万人。还有两万人虽然还没有崩溃,但显然已经没有士气了,根本没有能力再冲阵。
“不可能啊...”王永吉有些说不出话来,这虎贲师的火力实在太猛,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五千人装备三十五门红夷大炮,而且那炮弹还会炸开,不是说只有京营才有弹药吗?而且京营的弹药要好久好久才能射一发,哪像杨鹏的部队这样连绵不绝。
虎贲师攻入济南城士兵兵不血刃,王永吉没有见识过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如果王永吉早知道虎贲师的火力是这样的,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调兵攻打济南。
登莱宣威使梁逢春已经是脸色惨白,喃喃说道:“完了!这次完了!杨鹏这五千天兵发威了,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王永吉听到梁逢春的话也是心头一震。自己屡屡带头攻击杨鹏,这次要是兵败章丘,杨鹏会怎么对付自己?杨鹏会不会杀自己?王永吉只觉得全身突然一寒,双手抖了一下。
他原先觉得三万人对五千人那是万无一失,根本没想过退路。此时战场上的形势变成这样,他才开始感觉到害怕。事到如今,只有破釜沉舟了。他猛地一挥手,大声喊道:“让正兵营的骑兵冲阵!”
令旗招展,将王永吉的命令传到了阵前。三千名身穿绵甲的骑兵从混乱的步兵中骑了出来。大宋重视马政,总兵麾下往往配有骑兵,一般是马四步六,或者半马半步。这三千骑兵是山东总兵和登莱总兵麾下正兵营的骑士,是王永吉麾下最强悍的兵马了。
三千骑兵冲出了队列,逐渐加速,从左右两面同时包抄,朝虎贲师冲去。王永吉眼睛血红,抓着马车的护栏,死死盯着那三千奋蹄冲锋的骑兵。三千骑兵冲到了虎贲师阵前三百米,回形阵两侧的二十五门火炮开火了。震天的巨响中,几千枚霰弹弹丸像是一片嗜血的浓雾,朝三千名山东骑兵射去。浓雾一触到前排的骑兵,就炸出了无数的血沫血雾。
弹丸穿透了这些骑兵寒碜的绵甲,穿透了他们的身体。血和肉飞洒出来,像是雨水一样在战场上落下。中弹的骑兵们甚至没发出一声惨叫,就扑通扑通地落在了泥土地上。这样大屠杀一般的场景,没打过几次仗的内陆兵马哪里见识过?虎贲师天下强兵的威名广传,这还没冲上去就死了这么多人,这仗能打赢?看着前面倒下的两百多人马,后面的骑兵脸色惨白,一个个都放慢了马速,只想把后面的其他人让到前面去挡炮弹。
接下来一百米的距离,胆战心惊的三千宋军骑兵花了好久才走完。虎贲师的大兵们实在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宋军的骑兵还没有进入两百米射程,就有一名心急的步兵摁下了扳机,朝山东的骑兵射出了子弹。
啪一声枪响此时响在战场上,分外的响亮。燧发枪步枪的有效射程并不止两百米,只是在更远距离上目标看上去太小,难以瞄准。这个虎贲师士兵射出来的这一枪没有打偏。一名宋军骑兵被飞来的子弹击中,胸口喷出血箭,惨叫一声从战马上倒了下去。
虽然山东的本地兵马也知道虎贲师是火铳兵,能够在百步外取人性命。但亲眼目睹这一幕亲自面对这样的敌人,那种冲击远强于道听途说。宋军骑兵不堪重负的脆弱的士气,被这一枪打崩了。骑兵们睁大眼睛看着那名中弹骑兵的倒地死亡,再没有了斗志。他们不再考虑后面督战的总兵家丁,嚎叫着嘶吼着发泄着内心的恐惧,一个接一个地朝两侧奔逃而去,拼命地逃窜。
三千骑兵变成了溃兵,像沙滩上拼命逃跑的螃蟹一样策马逃窜。骑兵后面,本来就张皇失措的步兵看到这情景,也再没有了一丝胜利的信心,一个接一个地往后方逃去。两万人只用了几分钟,就和最先崩溃的一万人一样成为了溃兵。
山东宣威使王永吉看到了大军崩溃的情景,如遭雷击,呆在马车上说不出话来。素来温吞的梁逢春此时反应却快,跨上马车旁的战马就往东面逃跑。
王永吉见梁逢春往东面逃了几百步,才回过神来。他一咬牙,也跨上一匹战马要逃。但他实在有些慌张,骑术又不精,一脚踩在马铁上却没能翻上马,噗通一声又摔在了地上。他慌张地看了看虎贲师的方向,再次努力,才好不容易骑上马背。
虎贲师的阵地上,一千选锋团骑兵已经跨上战马冲了出来。钟峰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大声吼道:“抓住王永吉!别让他逃了!”
王永吉骑着一匹战马,慌不择路地往东面逃去。此时兵败如山倒,身边的亲兵和将领见虎贲师盯上了王永吉追逐,一个个都离开王永吉各自逃命了。山东巡抚身边没有一个人追随,他也不认识道路,只埋着头往前冲。
一百名选锋团骑兵盯住了王永吉这个目标,坚决不放过他。也不知道逃了多久,王永吉的马跑不动了,慌张的王永吉却还是拼命地抽打马匹。战马口吐白沫,马速越来越慢,最后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王永吉被倒下来的战马摔在了地上,乌纱帽也掉了,手上蹭下好大一块皮,鲜血淋漓。他看了一眼后面地平线上的追兵,也没时间捡起乌纱帽,只撒腿往东边跑。
但两条腿的人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马?王永吉只跑了一里,就被选锋团追了上来。一个选锋团骑兵放慢马速欺到了王永吉的身边,用步枪枪托轻轻往王永吉背上一敲。
王永吉顿时被敲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他翻过身来大声喊道:“大兵饶命!抓活的!不要杀我!”选锋团的骑兵们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
十月二十九日,济南城万人空巷,都到菜市口看燕王杀官。山东宣威使王永吉一家六名男丁和登莱宣威使梁逢春一人全部被张翔擒住,绑在了刑场上。此前大理寺公告已经详细报道了王永吉和梁逢春调兵抵抗“大理寺法庭”的不法行为,百姓们都知道燕王为什么要杀两个宣威使。
大理寺法庭已经落地山东两个月,法官们秉公执法公正无私,口碑十分好。不管是无权无势的小民还是腰缠万贯受人觊觎的富商,法庭都按法律保护。法庭过硬的质量加上大理寺公告的正面宣传,山东的百姓们对法庭十二分地支持。
除了少数有权有势可以欺压他人的权贵,哪个愿意回到原先那司法混乱的时候去?安莲说公告说了:公正的法庭保护了公平的社会秩序,让百姓可以后顾无忧地投入到生产中去,最终会让整个山东更加繁荣。
燕王为民做主,设置了法庭为老百姓办了实事,燕王在山东是受到欢迎的。两个宣威使要维护腐败官僚的利益,想摧毁大理寺的法庭,还调兵攻打燕王的虎贲师,这种行为太可恨了。
几千百姓围在菜市口,没有一个人为两个巡抚求情。百姓们瞪着跪在地上的死刑犯,把两个宣威使当成了敌寇。张翔一口气要杀两个宣威使,原先还担心行刑时候士绅闹事,派了五百名士兵在菜市口维持秩序。但等到了快行刑的时候,张翔才发现刑场边看热闹的都是平头百姓。刑台下面全是穿粗布衣服的,衣着锦缎的士绅们几乎一个都没来。
经过章丘这一场大战,山东的士绅哪里还敢随意出头?张翔走上刑台,看着王永吉喝道:“山东宣威使王永吉,你先是办报造谣攻击燕王,又斗胆调兵攻击虎贲师,事到如今你可知道后悔?”
王永吉面无人色,看了一眼钟峰,眼睛一闭不说话。张翔上去一脚踢在王永吉身上,骂道:“王永吉!若不是你带兵攻过来,我们虎贲师岂会杀死那么多山东本地兵马?你一个人为了私利调动兵马,害死了多少士卒?”
王永吉睁开眼睛,说道:“你放了我一家,我一家人每日为这些士卒烧香拜祭...”张翔又一脚踢在王永吉身上,大声骂道:“狗官就知道做表面文章。你害死这么多人,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王永吉听到这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眼泪却止不住,从闭着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张翔又走到梁逢春面前,笑道:“梁逢春,你可还有话说?”梁逢春拼命在地上磕头,大声说道:“大将军明鉴,梁逢春是被王永吉胁迫的。军中的大小事务都是王永吉做主,梁逢春只是逼于无奈才从属于他。”
张翔笑了笑,说道:“为了调集登莱一镇的兵马,你给各地将领的书信没有少写啊!”梁逢春被钟峰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钟峰,突然变色骂道:“张翔,你一个小小将军,别以为你跟着杨鹏就可以在山东为所欲为。官家的十几万大军就在香河,迟早是要发兵天津擒拿杨贼的!我已经看到你被诛族的时候了!”
张翔瘪了瘪嘴,说道:“杀才你听清楚了,燕王是国家的功臣,是宋的中流砥柱,官家不会为了你们这些屑小和燕王决裂的。”张翔不再和这两个狗官多说,一挥手喊道:“行刑!”七名士兵走到了死刑犯的后面,将枪口对准了犯人的后脑勺。噼哩啪啦的枪声响起,血花四溅,七名死刑犯倒在了血泊中。
围观的百姓看着山东两个最大的官员被枪毙,沉默了好久。过了十几秒,才有人叫好起来。那一声叫好声像是星星之火落入了久旱的草丛,一下子就引燃了大火。几千欣喜的百姓高举拳头,在刑场外面大声叫好。
“杀得好!”“杀了反对法庭的狗官!”“山东的贪官们欺压百姓够久了,终于等来了法庭!”谁反对法庭,就杀谁!”
十一月初三,官家赵恒站在乾清宫书房的窗边,背手看着窗外的宫殿。许久,赵恒才问道:“王谨,十三万边军在香河县待了多久了?”王谨拱手答道:“官家,边军在香河县驻扎了一个多月了,可是杨鹏还是没有从山东撤回法庭。”
“因为在沧州囤粮草,挖壕沟,摆出了死守沧州的姿态。若是我大军包围沧州,没有一年半载是不可能攻下沧州..”叹了口气,王瑾又说道:“山东宣威使王永吉和登莱宣威使梁逢春召集的三万地方军也被张翔的五千人打败,溃不成军。两个宣威使不但没能打下济南城,还被张翔抓出来杀了。”
“圣上,张翔在十三万边军面前,丝毫不退缩啊。”赵恒站在窗边想了好久,最后才说道:“这地方上的营兵当真是不经事,在虎贲师面前和纸糊的一样。朕可以依靠的,还是这十几万边军。”
摇了摇头,赵恒说道:“传朕的旨意,让边军退兵吧。”王瑾愣了愣,问道:“皇爷,这就退兵了?”赵恒说道:“朕原先担心的是燕王更进一步,在山东收税征兵把山东变成第二个燕京。如今十三万边军重压之下,燕王应该明白朕的容忍已经到了底线。燕王若再进一步,十三万边军就不是在香河驻扎,而是要攻入沧州了。”
“虽然没有开战,但燕王应该会明白局势,不会把商税田赋加诸山东。”“再拖下去徒耗粮饷,对全国的大局不利。契丹在各地死灰复燃,正是需要边军的时候。”“若是边军南下也压不住流贼,说不定还要调遣天津的兵马平贼。和燕王可以斗,但不能把脸面撕破。”“传朕的旨意,严禁燕王在山东擅自征商税和田赋,让燕王明白朕的底线。至于山东的法庭,圣旨上就不说了,以后再说吧。”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