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犷的北方汉子唤作“林晃”,在得知林秀姓名后,笑着与他说道:“也是巧了,他们两个是本家人,我们两个居然也是本家人。”
原来他们三个并非是一起的,而是半路相逢。
林晃是零陵郡金牛岭人,是个猎户。平常打猎,很少会往西边来,昨日因追一头獐子才到了这边,费了一番功夫獐子没能追到,只得空手而归。
在回程路上遇到了这两个书生,书生不辨方向,便托他引路,林晃自是爽快应了,一路走到这边,眼看天色将晚,就带他们来这过夜。
毕竟这个点,就算是披星戴月而归,那城门也早就关了。
对他们猎户而言,风餐露宿也根本算不得什么,能有个地方遮风避雨,已算是不错了。
那个内向多礼的书生唤“张清源”,他是来这边寻亲的。
而那个高傲书生则唤“张世道”,宝庆人士,因在外游学认识了张清源,两人也算是半个同窗。知道张清源身世后,便自告奋勇带他来这边寻亲。
可他自己也不是个熟路的,先前若非路上遇上林晃,他带着张清源大抵就要往深山越行越远了。
“今晚当真要在这般地方过夜?”
吃完手中肉干,张世道对这的环境忍不住嫌弃起来。堂堂读书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岂不粗鄙?
北方汉子林晃看了看天上隐现的朦月,说道:“这会儿大抵是酉时了,也是没办法了。”
城门关闭时间约是戌时五刻,如今就算是酉时正初,赶过去也铁定是不及了。
且作为本地人的林晃也知道,城门说是戌时五刻关闭,但很多时候都会提前关闭。
张世道:“叫他们开门不就是了?”
林晃也是淡淡一笑,起初愿意帮他们引路,是看在他们读书人的身份上。但这一路过来,他似乎也是不喜张世道的个性,说道:“张小哥面子大,或可去试试。”
言外之意就是若要走,你们就自己走。
张世道皱了皱眉,似是很不愿跟这些粗鄙的底层人士共处一个屋檐之下,便拉着张清源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
那张清源似也没什么主见,被他一撺掇,也对林晃请求了起来:“林大哥,要么,还是去试试吧?城门虽可能关闭了,但若使点钱财,应还是进得去的。”
这倒不是假话,规矩是死的,钱是活的,只要肯给钱,任何一个城门都是可以进得去的。
也不等林晃答话,张清源又补充了一句:“也怪我迫切想见到家人,因此,还请林大哥帮帮忙,事成之后,晚生定会好好报答林大哥的。”
林晃对他的态度要稍好一些,此时叹道:“不是不帮你,而是从这过去,要经魁头岭,那段路可不好走。”摇摇头,有些话似也是不忍言。
可张世道却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他只想着与其在这里风餐露宿,还不如冒黑赶路,只要到了县城,客栈住着暖酒喝着,总要比这潇洒得多。
况且,他游学这些时日,也不是没赶过夜路。
即便这里距离零陵郡城还有些距离,但周边小县城还是有几个的,此去往东与泠水滩城最是接近,这会儿若是快些赶路,或在戌时三刻之前就能进得城去。
张世道忽轻笑一声,与张清源使了个眼色。
张清源也会意,然后从身上拿出个钱袋子,摸出半吊钱来:“还请林大哥帮帮忙吧。”
张世道讥讽地看着北方汉子,那眼神似直白地在嘲笑对方,不就是想要钱么,直说就是了,还编造那些个借口作甚?
林晃却看都没看那钱袋子,只盯着晃动的火焰:“知道魁头岭以前的名字么?”
没人答话,他自顾自地拨弄着火苗:“以前打仗,那边埋了好几千具尸体,那些尸体的脑袋都被砍了去。从那以后,就时常有人在山岭附近碰到四处找头的‘人’。最开始,那边叫鬼头岭,是后来才改名叫魁头岭。”
话说到这份上,他觉得这两个书生就该知难而退了。
本来出门在外,尤其是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说这些东西是不吉利的。
张世道却嘁了一声:“读书人自养浩然正气,岂会怕那些鬼怪传说?”
这话刚说完,庙外的芭蕉林里骤然响起一道尖锐的猫叫声。
这刺耳的声音突来乍到,吓得两个书生同时脸色一白,情不自禁地往林晃身后缩了去。
坐在禅房口的林秀看到这,忍不住莞尔一笑。
一声猫叫就被吓成这样,还扯什么浩然正气?
林晃也笑了笑:“还去吗?”
张世道抖了抖脸,感觉面子有点挂不住:“只要你肯带路,随时可走。”
张清源也配合着点了点头。他心中固然害怕,但害怕一会儿,与害怕一整晚,显然前者更划算。
这破庙除了几面破墙,还有头顶一点残存瓦片,其实也算得四面无遮,在这过夜,实在叫人心里没底。
林晃没理他,忽然向林秀问道:“本家兄弟,你要进城么?”
林秀想也没想,直接摇头否定。
先不说他对这“人生地不熟”,单说在山里走夜路,这已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了。
即便泠水滩城就在前边不远,可这路上情况终是未知的。
还不如留在这里,只要守着这团火堆,心里总算还是有点依仗。
林晃笑笑,他也没起身,大概想法也是跟林秀一样。他是猎户,他最懂这其中风险。
张世道见他没理自己,暗恼之下也无可奈何,来回走动了几次,最终选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猎户出身的林晃很是懂得休息,坐在火堆旁的他没一会儿便传来了轻微鼾声,竟是睡了。
林秀因之前睡了一觉,这会儿尚还精神,只时不时地往火堆添柴,脑袋里想着明日天亮自己该何去何从。
两个书生左右是睡不下的,他们凑在一起聊了会天,待到夜深之后,似也是睡意来了,却也是想睡又不敢睡,不知在提防着什么。
就这样,大概是到了亥时末尾左右,山风停息,破庙周围静得落针可闻。
在破庙外面的芭蕉林里,忽有个女声传来呼救之音。
娇柔的女音,让两个姓张的书生精神一振,好奇地就要往那院门走过去。
可也就在他们迈步向前的时候,一直在瞌睡的北方汉子突然睁开了眼,喊了声:“莫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