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这肥头大耳穿着丝绸的青年冷笑了一声,说道:
“天下动荡,炮火不停,生灵涂炭啊……”他顿了顿,嘀嘀嗒嗒地拍打了算盘几下,“可不得不说,这却是大发横财的好时机啊。”
这是一艘长达一百多米的青白帆巨船,上面几层的夹板刻意造成了几座如岸上高楼般绝不适用于海战的大房,来来往往的船员,除了站在外面一轮守岗穿着轻甲外,其余打扮皆如银号伙计。
这看起来养尊处优穿得像富商的人,却是南海有名的一霸。
青白旗,老算盘,颜思齐。这位在关外胡地出身的汉人,有一个异族的名字,脸上却只有山西老板的市侩财气。听说此人早年在李旦门下当过帐房先生,直直做到了犄角岛‘金算盘’的位置。后来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与犄角岛割裂了开来,专注开起了陆上的生意,还搞得相当有声有色。
“只是这局势混乱,押对宝了自然身价翻一番,押错了,倒也很容易万劫不复啊。”颜思齐顿了顿,棕色的瞳孔看了过来上首,“您说,是不是啊,太平兄?”
坐在对首的黑衣剑客嘴唇干裂,脸上却凝神静气,深邃无比。
“你在岸上的时间太长,沾了铜臭气太重,什么事都想得太多了……”
北江恶剑,王太平。
此人是南海诸盗中,唯一一个无帮无地,无生意,无海员,孑然一身的人。单靠一人一剑,单枪匹马,在南海竟然打下极大的名头。传说他曾凭一柄剑,截住了两艘与朝廷起了冲突的科斯瓦战舰,在英吉利人那些出了名猛烈的炮火下,毫发无伤。
在如今闯荡在南海的年轻人来说,王太平的威名之盛,绝不亚于海芝帮的陈芝龙,香帅营的林香。
“哦?看来您对这发财大事什么的,都不感兴趣。”颜思齐顿了顿,“我也很难想象这些家国情怀能摇得动你。那在下就疑惑了,既是这样,朝廷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把你这仙人一样的人物请来了啊?”
王太平喝了一口水,目光沉顿在桌面上:
“发什么财,都比不过……内阁的那张招安令。”
颜思齐一愣,先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王太平,然后冷笑了一声:
“招安令?我没听错吧?”
王太平没有回应,只是沉默默认。
“呵……太平兄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这么信吧。”颜思齐摇了摇头,“世事果是如此,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赴考场。南海不好么?地大物博,海阔天空,这种时势,多少人拼着命的要逃出来,你倒是要往里跑。”
王太平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
颜思齐打了打算盘,说道:
“说清楚也好,说清楚也好。你说清楚了,我就能帮你促成这门生意。”他顿了顿,“若能在这攻打福州的事宜上露头角,不只是你的实力能让朝廷的人看到,甚至……更重要的,是你的诚心,你的态度,都能毫无保留地让他们清楚。”
王太平点了点头,手按在乌金色的剑上。
“如此一来,你我的问题就一致了。”颜思齐说道,“要出头,也是要押对宝的,陈芝龙,林香,你押哪一个……”
王太平沉吟片刻,说道:
“我自然押……”
“报~~~”
一位穿着布衣的船员撞门闯入,明知道颜思齐脸上神色不满,却也无暇顾及地呈上了一份写在白布上情报。
颜思齐皱着眉头,接过情报,默不作声。
良久,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脸惊疑:
“这……这南海大事,如此儿戏么?”
王太平放下了茶杯:“发生何事了?”
颜思齐笑了笑,将白布递了过去:
“看来买大买小,不由我们定了。”
……
黄昏,夕阳西下,火烧云慢慢吞没白昼。
九龙港北,海芝帮。
隆正桐站在码头边,看着来来往往为次日。
侯旭跟在身后,脸色苍白,没什么表情,却能从那一双死灰色的眼睛里,看出熊熊的怒火。
“金子情况怎么样?”隆正桐回头问道。
侯旭看着远处的船只,晃了晃神,说道:
“冰弓一放,不够三个时辰就彻底退热了。虽然未醒,但这几天,连脸色都红了好多。”他假装得很若无其事,“桐哥你知道的,那家伙脸色一好起来,比那些小姑娘的还白还滑……”
“好,这样人就差不多要……醒过来了。”隆正桐说道。
“嗯,金子这种没进过须臾域的,醒来了,怕是要吓死!哈哈……”这瘦猴笑得很牵强,一眼就看得出心绪不宁。
两人沉默,等了稍回。
“聪明人,真是过于聪明的聪明人……”陈芝鹄拿着一张布匹,从后面走了过来。
灰色布匹的右下角,赫然盖着香帅营的大印,还有一股奇异的清香:
我辈皆南海之人,经历同,来历同,今日志亦同。红毛番势大,宜齐心协力,共讨之。吾辈学识浅薄,未堪重任。海芝帮愿举大旗,吾等自当随之,不敢另立门户。昔日香帅营所发英雄帖,今皆作废,吾等当共聚大磡岛,商议大计。
-——林香
“他要来大磡岛?”侯旭脸色铁青,牙齿止不住地发抖,“能不能……?”
他止住了,没有说下去。
隆正桐脸色如常,只是摇了摇头。
这海边除了风声,就只剩下侯旭剧烈在调整的呼吸声。
“还稳得住吗?”隆正桐等了许久才问道
侯旭握着布匹,深吸了两口气,蔡点了点头。
“我们都走一路了,现在也不妨坦诚告诉你。你如果稳不住,不仅事办不成,我也未必保得住你。”隆正桐强调了一次。
“明白……”侯旭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未到时候。”
他说完给了自己一巴掌,往码头后走了回去。
“阿猴干什么?”陈芝鹄问道,“这么古怪?”
隆正桐挥了挥手,说道:“无事。”他拿起了布匹看了一眼。
“丢了李旦公子,林香这家伙直接宴会都不摆了,举着大旗直接来我们这。”陈芝鹄苦笑道,“这么一来,我们这一拳,就像打在了棉花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