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水城返回烟水城的路上,几人没有坐车。
墨画背着手,手指微掐,然后便心有灵犀一般,走在前面带路。
顾长怀三人,默默跟在后面。
顾全忍不住低声道:“典司,小墨公子这是,怎么认路的?”
他一点也看不懂。
顾长怀眉头微皱,“跟着走就是了……”
“是。”顾全不敢多言。
顾长怀又默默看了眼大摇大摆,走在前面,跟“小神棍”一样的墨画,心中默默叹气。
尽管之前,他就看不懂墨画这小子。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这一身稀奇古怪的本事,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
墨画走在前面,或胸有成竹,或驻足顾盼,或以神识勘察,辨明因果,如此走了一段时间,墨画忽然停住了,指着路边一处小树林道:
“这里……”
因果线,就是在这里断掉的。
或者说,是被什么东西遮掩了踪迹,断了因果的推衍。
这个小树林,很有问题。
顾长怀颔首,“我们过去看看,你跟在后面,小心点。”
“嗯。”
墨画点头。
这点事,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有顾叔叔在,能偷懒则偷懒,能自己不动手,那就不用动手。
顾长怀走在前面,向树林走去。
墨画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将顾长怀当成了“盾牌”。
顾安和顾全,一左一右,保护着墨画。
四人便以这个阵仗,向树林走去。
大概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林木稀松,前方出现了一处驿站。
驿站有些破旧,而且位置偏僻,不远处有一条烟水河的岔流,河水缓缓流淌。
驿站前还有一间马棚,马棚里,有两匹马,还有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
墨画几人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疑惑。
“驿站?”
这么偏僻的地方,建了一个驿站?
而且,还有山林重重掩映,生怕别人知道一样。
顾长怀放开神识,略作扫视,而后道:“进去看看。”
“是。”顾安顾全点头道。
走到近前,还未进驿站,门口便突然走出来一个大汉,满脸络腮胡,目光凶恶,冲着众人嚷道:
“你们几个,做什么的?”
顾长怀神色平静,“要赶路,见你这有个驿站,想雇几匹马。”
“赶路?”大汉皱眉,目光从顾长怀几人身上打量而过,张口便道,“一万灵石押金。租金每匹马每日一百灵石,若马死了,押金不退。”
顾长怀目光微凝:“是不是贵了点?”
“嫌贵,就别租。”大汉不耐烦,“看你是个世家公子哥的模样,怎么,一万灵石都拿不出?”
顾长怀眉毛微挑,“好。”
大汉伸手,“灵石拿来,我把马给你们。”
“不急,”顾长怀舒了口气,“赶路有些累了,在你这歇一会,喝口茶。”
大汉脸色不悦,“没茶,只有马,你把灵石给我,牵了马赶紧走。”
顾长怀淡淡道:“你是开驿站的,茶水的生意也不做?”
大汉迟疑片刻,笑道:“茶水生意,也可以做,一千灵石一壶茶。”
他本以为,自己狮子大开口,顾长怀会知难而退。
谁知顾长怀却点头道:“好。”
大汉一怔,目光不善,“伱听清楚了,我说的是一千灵石一壶茶。”
顾长怀目光不屑,“怎么,区区一千灵石,你以为本公子喝不起?”
躲在顾长怀身后的墨画听了,心中忍不住腹诽:
一千灵石一壶茶?
灵石再多,也不是这么花的。
顾叔叔真是太腐败了。
那大汉闻言却脸色一变,目光冷漠地盯着顾长怀:
“你不是来喝茶的,也不是来雇马的,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顾长怀淡然道:“我到这来,是要请你们喝茶的。”
“请我们喝茶?”大汉皱眉。
顾长怀点头:“请你们去道廷司喝茶。”
“道廷司”三个字一出,大汉目光凶狠,杀机骤现。
自树林,马厩,驿站,破楼之中,各飞出了一道阴毒的暗器,闪着绿光,分别冲着墨画四人而来。
顾安拔刀,挡下了一记暗器。
顾全挡下另一记后,又护在墨画身前,长刀一横,将攻向墨画的那记暗器,也拦了下来。
而顾长怀,只轻轻一伸手。
那枚直奔他心脉,淬着剧毒的暗器,便凌空停住了,而后被他一只手捏得粉碎。
见暗器无效,四周立即又有几名修士冲杀了出来。
这些修士,修为大多在筑基中期,到筑基后期,神色凶狠,手法老练,估计没少做过这种暗器偷袭,杀人越货的事。
只是在墨画几人,尤其是身为道廷司典司,金丹境修为的顾长怀面前,多少有些不值一提。
顾安和顾全双刀合璧,刀光锋利。
顾长怀凝结风刃,灵力璀璨。
墨画用火球术打打酱油。
尽管这里还是二品州界,顾长怀不能动用金丹之力,但也不到十息的功夫,便将这些人拿下了。
唯一漏掉的,是那个大汉。
在顾长怀,徒手捏碎暗器的时候,他便神色惊恐,心知顾长怀的修为绝对非同一般,即便不是金丹,恐怕也是筑基巅峰,因此早早就撒腿跑了。
不过墨画也没放过他。
一道水牢术,凭空凝成,将那大汉定了两息的时间。
顾长怀轻轻弹指,一道风刃,便断了他一条腿。
大汉腿上溜出一条血丝,而后当即摔倒在地,挣扎着,却爬不起来。
顾安上前,用道廷司的缚灵锁将其锁住。
至此,驿站的几个修士,就全被拿住了。
顾安和顾全,把驿站的这几个修士,全都拖到了破楼上,关上门窗,而后厉声问道:
“说,你们是什么人?”
几个修士垂着低眉,沉默不言。
顾安抽刀,架在其中一个修士的脖子上,沉声道:
“说不说?”
刀锋压着皮肉,渗出血迹,那修士咬紧牙关,仍旧一言不发。
墨画摇头,“他们不老实,不肯说实话……”随后他眼睛一亮,“要用刑么?”
顾安和顾全一怔。
顾长怀眼皮也微微一跳。
顾安迟疑道:“道廷司的刑具,不方便外带,我们出门也匆忙,没带……”
“没事,”墨画一脸兴奋,“我带了!”
墨画说完,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阵法刑板,颇为自豪道:
“这是最新款,屡经改良,上面又被我加了不少阵法……”
还是十八纹的阵法!
之前墨画学了十八纹,没地方用,一时心痒难耐,便临时画在了刑板之上。
只是,这个阵法刑板,他也很久没用过了。
毕竟他之前被禁足,只能在乾学州界里活动,也没用到这刑板的机会。
墨画十分遗憾。
不成想,现在刚出来没几天,机会就来了。
墨画很开心。
他早就想试试,这最新版阵法刑具的威力了。
看着一脸开心的墨画,顾安沉默了,而后默默看了眼顾长怀。
顾长怀看着墨画手里的那款有些熟悉,但比之前又有改进的刑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表示默认了。
墨画将刑具,递给顾安,道:“让他们跪下,应该就老实了。”
顾安只好将刑具铁板,放在地上,按着其中一个修士跪了上去。
之后瞬间,铁板上光芒流转,灵力交割,那修士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其他几个修士见状,脸色微白,而后纷纷转过头,对墨画怒目而视。
“你们看我做什么?”
“哦,我明白了!”墨画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你们是兄弟,想同甘共苦,这个铁板,你们也想要体验一下!”
“巧了,我为了试验,刚好多做了几个,你们正好一人一个。”
墨画说完,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四套刑板。
这一下,这群修士当即脸色惨白,看着墨画宛如看着地狱里“恶鬼”一般。
墨画再看向他们时,他们心中惊惧,目光躲闪,再不敢与墨画对视。
墨画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之前那个大汉却冷笑道:“算了吧,小鬼,你也太小看我们了,即便杀了我们,也休想从我们嘴里问出什么来。”
“哦?”墨画来了兴趣,“硬骨头,我喜欢。”
他神念微动,跪在铁板上的修士,哀嚎声更大。
十八纹的阵法,根本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
他想开口,可一转头见到大汉威胁的眼神,当即又硬生生忍了下去,直到疼晕了,都不曾开口。
“这个铁板,威力倒是够了,但‘折磨’的过程,还是单一了一点……”
墨画心里默默道。
另一边,那个大汉面带讥笑地看着墨画。
“我们兄弟,可都是亡命之徒,脑袋系在腰带上过日子,你想用这个手段来逼供,小鬼,你还太嫩了。”
太嫩了?
那就玩个不嫩的。
墨画笑眯眯道:
“既然如此,我们来玩个游戏。”
带头大汉冷笑道:“什么游戏?”
墨画道:“你们一同受刑,跪在刑板上,回答我的问题。”
“谁先开口回答,我便撤了刑罚,不让他受苦。”
“怎么样?”墨画饶有趣味道,“考验你们兄弟情义的时候到了,我也很想知道,你们究竟能不能同甘共苦……”
带头大汉脸色为之一变。
这个小子,好歹毒的心计!
墨画看了眼顾安和顾全,两人领会了墨画的意思,将上刑的铁板,铺在地上,而后将这一群亡命匪修,全部按在了铁板上。
墨画一一开启阵法。
阵纹流转间,阵法灵力如刀剑,如火海,如冰窖,一时滋味难言。
一众亡命匪修,纷纷面白如纸,额头冷汗直冒,有几人甚至痛苦出声。
“好了,现在听第一题!”墨画一本正经道,“你们中午,吃了什么?”
这个问题,十分不着调。
便是顾长怀三人,一时都愣了片刻。
不问些正经事,问他们中午吃了什么?
这群亡命之徒,更不知墨画打的什么主意,咬紧牙关不说。
但他们不说,上刑的阵法也就不会停,刀剑水火交替的煎熬滋味,可并不好受。
终于,有个人开口了。
“吃了……牛肉……”
墨画眉毛一跳,夸道:“很好!”而后手轻轻一挥,关了他的刑板。
那人逃过一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带着庆幸的神色。
其他人,见墨画果然遵守诺言,问的也都是这种“不疼不痒”的问题,当即心中都生出了动摇。
“现在,第二题!”墨画又道,“你们多大年纪了?”
这次不过几息时间,便有人回答道:“一百三十岁……”
墨画点头,也免了他的刑罚。
而后又问:“你们姓什么?”
话音未落,便有人答道:“我姓赵!”
墨画遵守约定,也停了他的阵法刑具。
如此之后,墨画又问了一轮,问的大多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目的就是,培养这些人回答问题的习惯。
一轮过后,仅有那个带头大汉,咬着牙一言不发。
墨画也不理他,而是继续道:
“好,我们开始第二轮。”
说完他又开启了全部刑罚阵法。
一时间,这些稍微得到了片刻喘息的修士,又重新面临了新一轮的“折磨”。
“第二轮,第一个问题……”墨画目光微动,“你们在道上,用的什么名号?”
这个问题,就稍微机密了些,但分寸又恰到好处。
很快,便有人熬不住阵法的刑罚,开口道:
“道上兄弟抬举,唤我一声‘毒六爷’……”
墨画微微皱眉。
这个名号,他一点印象没有。
莫非是外来的?
墨画微微点头,又问第二个问题。
从这个问题开始,就要一步步上强度了。
“你们到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这群亡命匪修沉默了。
有些话他们能说,但有些话,他们显然开不了口。
墨画倒也不急。
即便是同一伙的人,一同打家劫舍,称兄道弟,心狠手辣,但对痛苦的忍受,却是不同的。
有人能熬得住,但必然也有人熬不住。
果然片刻后,就有人小声道:“我们是……奉命,经营这个驿站的……”
“经营?”墨画冷笑。
那人已经开了口,便只能硬着头皮道:“这里偏僻,人少,若有肥羊过来,也能赚些外快……”
“你说奉命,是奉谁的命?”墨画又问道。
“我……”
他还未开口,便遭那大头大汉呵斥道:“闭嘴!”
墨画看了带头大汉一眼。
顾安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立刻取出一条黑布,绑住了大汉的嘴,不让他说话。
“继续说。”墨画道。
那修士咬着牙关,忍着痛楚,颤声道:“你说……只问一个问题,我刚刚已经答了两个……”
墨画恍然,“对!”
做人要言而有信,用刑也是。
墨画果真放过了他,而是将目光,转向剩下的几人,“这个机会,给你们来答。”
当即便有一人,忍受不了刀刃交割,水火入体的痛楚,抢答道:
“是大哥!大哥让我们,驻守在这驿站的!”
他见有兄弟们回答完问题后,就不用受苦了,而他还跪着刑具,忍受着难熬的痛苦。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怕兄弟苦。
更怕兄弟享福,而自己受苦。
“大哥还说,让我们尽心尽力,手脚干净利落,不要闹出事来,事成之后,会给我们一大笔灵石,还能特别恩准,让我们去船上逍遥一晚……”
此话一出,顾长怀几人微微动容。
墨画便问:“什么船?”
“是……是花船。”
“什么花船?”
那修士道:“我们是外地来的,不知道那花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船上莺歌燕舞,有……有很多女人……”
“怎么去船上?”
“这我就不知道了,除非有人带路,不然没人知道登船的入口,也上不了船。”
墨画点头,也免了他的刑罚,而后转头继续问:
“你们口中的‘大哥’,究竟是谁?”
他指了指满嘴络腮胡,被绑住嘴的带头大汉,“……应该不是这个废物吧。”
带头大汉“呜呜”作声,看着墨画,目光愤怒。
“不是……”有个脸有刀疤的修士道。
墨画问:“他是谁?”
刀疤修士一脸焦急。
他想说,但是他不能说……
墨画也大概明白了,略作思索,便道:“那好,你不用说,我来说,你只用回答就好。”
刀疤修士点了点头。
“你的这个大哥……”墨画目光深邃,暗中衍算,“是不是,精通水系功法?”
刀疤修士神色错愕,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杀过很多人?”
刀疤修士默然点头。
“那他的名号,是不是叫……”墨画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水阎罗?”
带头大汉既急且怒,双目圆睁,只是说不出话。
刀疤修士看了那大汉一眼,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是。”
果然!
墨画目光微亮。
终于抓到小辫子了!
之后,墨画又杂七杂八,问了一些其他事。
这些亡命的匪修,经过这么一通折腾,也都“亡命”不起来了,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全说了。
兄弟们理应同甘共苦。
谁要说得慢了,谁就要多吃苦。
他们自然不乐意。
问完之后,顾长怀将他们绑着,又带着顾安和顾全,分头将驿站搜了一遍。
顾安走在顾长怀身边,有些感慨道:
“小墨公子还真是聪明,办法也多……”
顾长怀目光一滞,神情却显得有些凝重。
不是聪明,是太聪明了……
这孩子不知是被谁养大的,受了谁的影响,神情看似天真,眼中却又透着对人性的洞悉。
将一众亡命的匪修,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离间挑拨,恩刑并施,撬开了这群匪徒的嘴。
这种手段,很多老典司都玩不来。
这孩子,将来若是走正道还好,否则走歪了,成了操纵人心的诡道魔修,那幅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顾长怀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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